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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18:45 作者: 燕傾
又提起紋身,謝銳言笑得很好看,這會兒不再抗拒告訴韓嶠全部真相。
所謂真相,也只是比普普通通的日常殘酷一些的事實,是發生過後被人記住、難以忘記的日常碎片。
謝銳言告訴韓嶠,紋身是他成年的時候去紋的。
「過十八歲生日的時候,奶奶送我一個禮物,是一份秘密的『更正聲明』。她告訴我,我母親不是因為意外去世,是得了抑鬱症,和父親在一起遊輪旅行時跳了海。」
「你的紋身是在生日那天紋的?」
「嗯,我鼓起勇氣去紋紋身,是想提醒自己,改掉狗脾氣,多關心身邊的人。但事實上,我還沒有見過誰比我更脆弱的傢伙。我是不是很自不量力?」
「你幫了我很多,還說自己不自量力。」
「我沒有幫你很多,最多只是改善了你的睡眠,這還是靠韓總自己的有意識的調整。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,盡的是微乎其微的努力。」
韓嶠探過手,拍了拍謝銳言的手背,語氣平和地說:「你很厲害,你超棒的,無論你相不相信,我都覺得你很了不起。」
謝銳言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。
「你真的很棒,其實你可以跳過批評你的人,看看那些喜歡你的人,他們的評論有多熱情洋溢。」韓嶠問,「你要聽聽關於我媽的故事嗎?」
謝銳言點點頭,安靜地看向韓嶠的嘴唇,淺淡的唇色在講述時又失一點血色,看起來更接近普通的皮膚。
他突然有些害怕韓嶠講述的這個故事,他感到他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。
但他沒有理由阻止韓嶠說下去。但凡是人,就會有傾訴的欲望,說給適合的人聽。
韓嶠說:「我母親叫陳仙,是個熱情外向的人,別人說她嘴巴壞,有些刻薄,但我知道她其實比誰都善良。她喜歡驚喜,也喜歡給愛人驚喜。她有偏頭痛,韓老師和我都以為是頸椎問題引起的,從事木雕多年的職業病。」
「她在工作時就像她的名字一樣,帶著仙氣兒,雕刻出的作品沒有人不說好。她平時話多,唯獨那個時候安靜,不和人犟嘴,她喜歡別人喜歡她的作品。」
「那年和韓老師的結婚紀念日,她還在琢磨雕一對戒指,偏頭痛發作,打開落地窗,想透透氣,一腳踩空……從15樓摔了下去。」
「我們被警察叫去看了監控,韓老師那時自虐似的,翻來覆去的回放最後的細節,看她掉下去時空白了的表情。我不得不拉住他,勸他不要看。他問我怎麼不難過,但是一家有一個人崩潰都已經飽和了。他那句『你怎麼這麼冷血,那可是你媽』的話,我記到現在也沒法遺忘。」
「但其實是我的錯。我從來也沒告訴過他,我也很難過,我的無動於衷讓他更加痛苦。所以後來遇到什麼事,我都儘量說出來,明確表達我的感受。」韓嶠頓了頓,凝望著謝銳言說,「和你一樣,我們小時候就沒有了媽媽。」
但韓嶠做不到像謝銳言那樣,用一個紋身去提醒自己,他只是一味地想要忘記。
之後的多年裡,韓嶠總會想到,為什麼在看似尋常的一天,他突然就失去了母親。
在這一刻,謝銳言仿佛透過現在的韓總,看到了年少時的韓嶠,以及他自己。
那個幼小的謝銳言,在人群里找媽媽,找到相似的背影,都不是她,晚上也再沒有人進他的房間,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吻,告訴他,媽媽來了,快點睡吧。
謝銳言吶吶地開口確認:「你現在的家也是15樓。」
「這個巧合,其實我一開始就發現了。當時還有一幢16層的樓,我可能是為了證明自己,沒有選。但真的搬進來的時候,因為這個樓層,我情緒低落了很長時間。我沒有向任何人說起。」
「不妨將它當成紀念。」謝銳言說完安慰的話,感覺自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,又補充,「現在我也在這裡,在你身邊,要是有不開心的事,就告訴我,我什麼都願意聽,真的。」
「謝謝你,銳言。」韓嶠溫溫柔柔地回應道,「你可能不知道,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穿白色的衣服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謝銳言從最開始,就慢慢地觀察韓嶠。
謝銳言生性喜好探索自己的內心,也會去觀察所愛的人。通過細緻的觀察,他發現了很多關於韓嶠的事。
他知道韓嶠不愛穿白色,哪怕只是一條圍巾,家裡也少有純白的床單和被套。但他一直認為這是韓嶠的潔癖,白色髒了不好洗,卻沒想過更深層的原因。
韓嶠說:「其實不討厭,我小時候喜歡穿白襯衫。母親墜樓那天也是。」
那天,韓嶠穿了母親給他新買的白襯衫。領子帶著新月形狀的刺繡,母親親手繡下,那是少有的被老師和同學夸衣服帥氣,顯得人很精神的一天。
「被通知父親救人溺亡的那天,我依舊穿著母親買來『加工』過的這件衣服。我抱住父親,河底帶來的淤泥把它染髒了。」
韓嶠從前不相信命運,在那個時刻卻不得不相信,冥冥之中總會有天意。」
後來他再也沒穿過白色的衣物,哪怕被老師說,你要符合校規,穿好校服,向來聽話懂事的他卻也沒能做到。
再後來年紀大些,倒也還是個孩子,看到白色的東西,就會頭痛,最嚴重的時候,看到自己的膚色就會心悸,考試進行不下去,還交過白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