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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16:33 作者: 蔣淮琅
    玩什麼?命嗎?腦袋都被他坑出一口子了還想著玩,不是心大就是腦殘。這年代十幾歲孩子喜歡玩什麼鍾瑩不知道,反正跟她十幾歲時玩的肯定不一樣。

    等飯的空檔,鍾瑩回了隔壁房間,躺在簡易板床上怔怔盯著灰濛濛的蚊帳頂。空氣燥熱,枕頭上一股腦油味兒,草蓆黏糊糊的,電風扇搖頭的聲音像破車堵了缸,吹出的風都是熱的。

    這個家,這個院,這座城市,到處散發著貧窮落後的味道。

    沒有手機,鍾瑩不能忍,可事實上她不僅忍了,還一忍就是十四天。沒有冰箱,沒有洗衣機,家裡唯一一台電視放在老鍾屋裡,那復古的款式鍾瑩只在電視劇里見過。

    如果說這些都還可以忍受的話,沒有衛生間她就無論如何也忍不了了。

    第一次走進家屬區公共旱廁,一排無遮無擋的蹲位,和幾個露著屁股一邊蹲一邊聊天的婦女著實把鍾瑩嚇了個趔趄,捂著即將爆炸的膀胱沖回家中團團轉,最後在痰盂里解決了問題。

    那天她哭了,對著痰盂哭得傷心欲絕。老鍾一句安慰沒有,還催促她趕緊去把痰盂倒掉。

    鍾瑩能怎麼辦呢,總不能讓一個大男人去做這種事,只好捏著鼻子幹了,回來又哭一場。

    她很想回去,回到豪華單人病房,回到稀爛的身體裡奄奄一息,又或者死透了,被她的埃爾法保姆車拉去火葬場燒成一堆鑽石。

    鍾瑩篤信自己的身體能燒出鑽石,畢竟,她骨頭上都鑲著鑽呢!

    聽到這句話時,她正處於人生最風光也最頹喪的時刻。無名指上戴著碩大的鴿子蛋,身上穿著高奢定製婚服,躲在休息室的洗手間裡抽菸,亮堂堂的大鏡子映照著她精緻冷漠的臉。

    那兩個暴發戶家的女人隔著一扇門議論她,言語間摻雜著濃濃嫉恨,艷羨和無可奈何。是啊,她骨頭上鑲著鑽呢,之前有爸爸,之後有老公,爸爸敗落沒多久,又被老公扶持回了豪門行列。鍾瑩始終站在金字塔尖,死也要死得矜貴,誰都看不成她的笑話。

    笑話看不成,酸話還是能說兩句的。多少人明著暗著嘲諷她老爸賣女兒,為了富貴,逼迫她嫁給一個比她大二十二歲的老男人。雖然那老男人巨富,無婚史,只要勾勾手指,大把自命不凡的女人飛撲獻身。可他沒要別人,就看上她了——眼高於頂,囂張跋扈,揮金如土,據說私生活很不檢點的名媛公敵,真讓人難平。

    除了揮金如土,其他指控鍾瑩一概不認,可也沒必要解釋。所謂樹大招風,以許家在北城的地位,多得是看不慣她又干不掉她的小人,只能躲在陰暗角落裡酸一酸了。

    遭人嫉妒的生活,鍾瑩過了二十八年,如果她安生些,還將被人嫉妒一輩子。丈夫近一年身體不太好,又比她大那麼多,熬死老男人,她便能繼承巨額遺產,下半生仍是風光無限的頂級貴婦。

    可是她過於忘形,硬生生把自己作死了。

    忘了是酒精中毒還是飆車撞樹,又或者二者兼有,反正入院時整個人稀碎,臉爛了,內臟也毀完了,強行救治不過是苟延殘喘。死的時候全身疼,一群人圍著她,分不清誰是誰,只記得有人握了她的手,冰涼涼毫無溫度。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,死了好,寧願下輩子做個貧民窟女孩,也不想在這沒有人情味的豪門裡生存下去了。

    打臉來得很快,在她重新睜開眼,獲得了新的生命,新的身份,新的家人後,鍾瑩悔不當初。曾經以為被逼著嫁給老男人的那天已經是人生最晦暗時刻,沒想到晦暗也分等級,如果說以前的暗是沉沉暮色,現在的暗就是伸手不見五指。

    如今她身在一九八八年的夏天,只有十五歲,開學高一。前年死了媽,爸爸是個窮當兵的,姐姐鍾靜比她大兩歲,今年升高三,一直住在姥姥家,很少回來。

    鍾靜對老鍾敵意頗大,原因是前兩年母親突發急病生命垂危時,老鍾在外演習,直到老婆咽氣後才趕回,連最後一面也沒見上。

    當她和母親娘家人一起在老鐘身上發泄悲怒的時候,鍾瑩上去替老鍾擋了兩下,從此鍾靜也不待見妹妹了,罵她白眼狼,和老鍾一丘之貉。

    鍾瑩回憶這段的時候覺得鍾靜腦仁兒長歪了,本就是一家人,老鍾也不想死老婆,遷怒他有什麼用。這兩年鍾靜雖然不住家,但老鐘的一舉一動她了如指掌,全賴有個舅舅也在後勤部當兵,暗中盯老鍾盯得緊呢。

    鍾瑩頭摔破了她都沒回來,胖嬸上門兩趟她就收到風聲了,有病啊,得治。

    其實鍾瑩並不關心這些,原身記憶隨便接收接收就好,她更關心自己的處境,關心自己是怎麼死而復生,又復生到三十三年前的。

    比起重獲生命的幸運,鍾瑩覺得這更像一個懲罰,一次靈魂流放。懲罰她的叛逆和不知珍惜,流放到陌生年代來受苦受難——無趣,落後,環境差,還要重新念書,實慘。

    含著金湯匙出生,家族不遺餘力地供給她,培養她,她憑什麼只索取不回報?老男人沒有虧待,明媒正娶聘為髮妻,扶持許家,婚後予取予求,從不干涉她的自由,甚至不曾強迫她履行妻子義務,她仍然不開心,仍然覺得全天下都欠了自己。

    五年婚姻,她報復性揮霍,對他少有溫存,連個孩子都沒生出來,如今死了,兩家的聯繫也就斷了,他還會對許家假以辭色麼?爸爸或許想再送一個女兒進門,可她知道,他不會接受,畢竟當初丈夫點名娶她,也是有原因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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