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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04:11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秀荷問:「做什麼多給吶?」

    紅姨撇嘴兒:「肚子裡那個你忘了?有了的都給。」

    給就給,不拿白不拿,秀荷也不客氣。

    小傢伙們這陣子正愛撕紙兒呢,拿了就撕。怕把裡頭的銀票撕壞,秀荷便給換了小荷包,叫庚武在裡頭各塞兩個小銅板。手一搖,叮鈴叮鈴,新鮮得不了,玩了一整天也不嫌膩。

    桌子上還剩下最後一個,秀荷知道是留給二蛋的,但紅姨從早起等到天黑,二蛋都沒有來。

    第二天也依然還是沒出現。

    才吃過早飯,太后突然著人從宮裡來宣召,說要夫妻兩個帶著孩子進宮熱鬧熱鬧。

    自從上回把秀荷母子弄丟,太后便一直沒有再召喚。大過年的,多少王公世族參拜,竟然能夠把孩子們想起來,這是多大的殊榮。夫妻兩個連忙派人備了份厚禮,盛裝打扮便進了宮。

    又比上回過去一個多月,被爹爹娘親打扮得像一隻只粉寶寶。暖亭里舖著小毛毯,不肯乖乖坐,攀著太后的裙擺,搖搖墜墜想要站起來吶。

    那小手兒粉嫩,攀得人心也疼呀肉也疼,把太后老人家逗得合不攏嘴了。是個心寬的老太太,上一回的尷尬不提,只對著眾貴人夸:「小兩口能耐,這次的案子少不得他們夫妻兩個功勞,恁是扯出來一條線,幾下就讓端王把賊窩子端乾淨嘍。」

    說要賞賜,賞賜什麼吶,一時還想不起來。

    秀荷搭著腕兒笑盈盈:「托您老人家的福,日子平平順順就是最大的賞賜了。」

    那哪能呢,哀家說話算話,說賞了就是要賞的。

    「吶、吶~~」甜寶拽著太后的裙擺,伸開小手討抱。太后彎腰俯看,側著耳朵問:「小丫頭,你剛才叫哀家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吶吶……嘻。」又叫,叫完了自己齜著小牙齒笑眯眯。

    奶聲奶氣的,聽得含糊不清。秀荷欲措辭解釋,正待要開口呢,太后已經先把甜寶抱起來了----

    「嘖,瞧這討喜的,都開口叫『奶奶』了,這賞賜哀家還能不給麼?」環視了眾人一圈,忽而開口道:「傳哀家旨意,賜秀荷為靈惜郡主。庚武的賞賜,皇上那邊已有安排,回頭自有吩咐。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新提拔的太監總管拍袖子打千兒,即刻就派人下去辦。

    怎生得兩聲嬰兒稚語,就被太后聽成「奶奶」了?

    皇城根下巴掌塊地兒,有事可瞞不住人。早已諳知庚氏崇盛商行與端王府的關係,又聽說老德壽死的時候,成禮幾番派人請秀荷回去。眾人便猜度太后怕不是早就定了要抬秀荷身份,不過從孩子的口中恰尋個因由罷。

    醇濟府白事未過,老莫貞沒進宮,眾人也不怕得罪,紛紛附和恭喜。

    老莊王妃暗暗地看了眼善珠:靈惜,靈字好說,惜是什麼?惜千金,惜失而復得,這是在暗示合浦還珠呢,擋不住他血脈相連啊。

    但前番莊王府外甥把老德壽打死,這事兒傳到太后跟前還沒解決,此刻可不能再薄了她老人家的面子,便只是訕笑著不開口。

    善珠表情複雜地凝著鐸乾,卻並沒有迎合母親的眼神。那邊廂老王妃好不氣鬱。

    「呵呵,小傢伙學會叫人了。」鐸乾很高興,叫老桐把甜寶和花卷抱至身邊。

    暖亭里溫度甚好,旁人皆褪去披風大袍,只他依舊著一襲帶毛領兒毛邊的石青大褂。似是因為穿得十分厚,那俊朗面龐看上去清瘦蒼白,抱孩子的指骨亦青筋突起。

    聽庚武說臘月初的時候生了場大病,怕把病氣過給孩子,最近一直未曾光顧宅子。不想一個多月未見,竟就瘦了這樣多。

    秀荷不由多看了眼鐸乾。

    許是察覺有人在看自己,鐸乾微抬起眼帘對秀荷笑了笑,那目光溫和慈愛,莫名一許蒼澀。叫人看不懂。

    祈文站在旁邊,兜著甜寶和花卷的小胖手:「他叫什麼?她叫什麼?」

    「一個叫甜寶,一個叫花卷。」鐸乾斂神回答,又哄著兩個喊小舅舅。

    舅舅?

    周遭竊竊私語,這下老莊王妃更坐不住了。想和女兒對眼神,女兒卻目光萋萋迷離,只是貪看著那風流薄情爺。白替她心急,真箇是恨鐵不成鋼。

    祈文聽得不對,反駁道:「錯啦,錯啦,庚武哥哥是我義兄,他們要叫我叔!」

    「哦,是叔。」鐸乾似才反應過來,不過淡然笑笑。

    二蛋和永恪在廊外招手:「嘿,出來,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約好了要去刨地鼠的,祈文便對小傢伙沒了興趣,捏了捏花卷的小臉蛋:「望川才是他正兒八經的舅舅。得,我得走啦,堆雪人去嘍----」呼啦啦便往亭子外頭跑。

    「嚶嚶~~」豆豆沒人抱,干爺爺每次都抱姐姐和哥哥,最少抱自己。哀哀地癟著小嘴兒,眼淚花花冒出來。

    「哎唷,瞧瞧小么子哭的,來來,哀家抱你。」太后便把豆豆兜在膝蓋上,問善珠,太醫說你家鐸乾近日身子可好些?

    「回太后娘娘,還吃著藥呢,說是……」善珠斂神一笑,話才說到一半,鐸乾已笑笑著打斷話茬----

    「呵呵,老胃病,休息一陣便無礙,並不妨事。」

    「不妨事,不妨事,就是因著這『不妨事』才拖到了現在。我都聽說了,你瞞也瞞不住哀家。這次皇上准你半年假,你就好生歇養著,朝堂上的事兒先擱置一邊。」太后睇著鐸乾眉宇間難掩的倦憊,想起當年皇上才登基時他的意氣風發,到底感嘆小子這些年的輔佐操持。

    善珠聽得動容,保養精緻的臉上浮起一絲哀憐,低柔著聲兒勸:「太后叫你歇著,你就好生歇著吧。聽人一次。」

    「……好。」鐸乾抬眉,目中溢出歉然,當下再不反駁。

    秀荷在旁邊看,看到二人的眼神對視,那必定是把一個人愛到了深處、心疼到靈魂里才會有的目光交匯。

    「呵呵哈,難怪都說是咱京城裡的模範夫妻,你兩個須得向你義父義母好好學學。」太后撫著秀荷的手背,笑得和藹可掬。

    秀荷知道太后話中的意思,既抬舉了自己,也提醒自己鐸乾與善珠的恩愛,希望能夠互相寬待,不要破壞。

    但太后的掛慮是多餘,在秀荷的心底里,鐸乾早已經排開在子青的世界之外,他後來愛上誰,或與善珠好不好,秀荷都已看得很淡。解不開的是血緣,而情緣卻在隨著光陰而變化,或相濡以沫日久情深,或相忘於江湖灰飛煙滅,只是故事中人他自己尚不悟。

    因見天色不早,夫妻兩個便請辭出宮。太后留下用了午膳,下午的時候懿旨和賞賜便到了,把孟謙胡同圍得水泄不通,一時好不風光。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次日初三,二蛋還是沒有給娘拜年,但紅姨已經把紅包收了起來。是個自愈的女人,怎樣都能夠讓自己開心,一會兒親親小甜寶,一會兒逗逗兩胞弟,笑吃吃地又像個沒事人。

    大早上善珠親自差侍女和老桐來請,說備了酒菜,讓庚武與秀荷中午一起去府上吃頓熱鬧飯。

    善珠一直芥蒂著秀荷,只在秀荷失蹤那幾日,著人給三隻小崽兒和庚武送過湯羹,後來秀荷回來了,便無再送。今次此舉倒是叫人意外。

    「這些年你娘不在,一直是她在王爺身邊悉心照顧,你們都是女人家,互相都應曉得那情愫。人活到了一定年齡,就圖個輕鬆安泰,梗著陳年舊事也總是疲累。到底是她主動邀請,丫頭但去了,你義父必會很高興。」老桐語重心長地說,生怕秀荷不肯去。

    秀荷眸光微微黯淡,面上卻笑得泰然:「桐伯放心吧,我這就收拾。」

    「誒,是個好丫頭,懂得識大體。」老桐便欣慰地回去復命了。

    院子裡積雪初化,家僕們掃帚「西刷西刷」。秀荷走進來,彈了彈落在裙擺上的冰珠兒。

    紅姨磕著瓜子問:「是誰吶,怎麼聽著扇兒、珠兒的?」

    哪裡有說到扇兒珠兒了,一個字也沒提好嚜。曉得紅姨支著耳朵偷聽呢,秀荷也懶得反駁:「是她來請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喲,她倒是精打細算,很懂得籠絡男人一顆心嚜,難怪能不花不亂地守她這麼多年。那你去不去啦?」想起鐸乾提到善珠時的平和安逸,紅姨嘴角便勾起諷笑。

    「去啊,幹嘛不去。」秀荷答得沒心沒肺。

    「嘖,這就去了,生怕你娘在地底下不生氣?」紅姨瓜子不磕了。

    秀荷想起善珠看鐸乾那雙哀憐的眼睛,還有子青與關福昔年的打情罵俏與眉眼羞嗔。他後來其實已經不再愛她,她亦在歲月俗塵中另尋了伴侶,也許沒有把互相忘記,但舊影卻分明各自暗淡。再深刻的感情,都會在年華異遷中變得面目全非,不復當初。他們都看過去了,自己又何必糾結泥淖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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