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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04:11 作者: 玉胡蘆
自仁德藥鋪之驚後,秀荷原想把奶娘辭退,但姐弟三個喜歡,畢竟又是剛來,不曉得那梅家人的底細,最後便還是留著。如今和阿檀兩個小心仔細,倒是比從前盡職多了。
「喲,說曹操曹操就到!」門前老樹下傳來熟悉的朗朗笑談。
幾人抬頭看,便看到老桐和鐸乾站在門邊,老桐目光和藹帶笑,還是和之前一樣,瘦長瘦長的一條。鐸乾著一襲墨黑常服負手而立,面目依舊是俊朗,卻略微有些蒼白和消瘦。
庚武連忙上前打了一拱:「見過王……義父,見過老桐伯!」
鐸乾擺手而笑:「免禮,家裡該來的都來了?」
他說著目光便往秀荷那邊看,看到秀荷著一襲海棠花色褂子,領口與袖邊鑲著潔白兔毛,梳一攏圓髻淺插銀簪,臉兒豐潤,下巴清麗。生過孩子的她眉眼之間越發像她的娘親,卻比她的娘親更有煙火氣息;手上抱個粉嘟嘟的胖丫頭,小小的一團兒,母女兩個嬌得叫人眼前明亮。他的目中便鍍上暖意,俊朗面龐上暈開笑顏。
秀荷輕抬眼眉,看到鐸乾溫和的眸光,她看出他眼裡的欣喜,又或者還有一絲惴惴的祈盼。
他惴惴什麼。
秀荷便斂下心思,抱著小甜寶叫了聲:「義父。」
聲音且柔且低,目光卻平和,沒有生分。
「好,好,人來了就好。」鐸乾的容色立刻便輕鬆起來,那一絲惴惴不見了,心間的石頭落了地。上前把秀荷一扶,叫她抱著孩子不要多禮,又問小丫頭衣裳可厚,仔細不要把小手兒凍涼。聲名赫赫的一個鐵面王爺,怎生得這一刻竟婆婆媽媽,像頃刻間跨越了一個年輪,從父輩升華到了姥爺輩。
那偉岸身影靠近前來,笑容中的欣慰卻是真切。欣慰她的心平氣和嚜,他應該感謝的是老關福,在臨去前還專專為他說了那一番話。
秀荷掂著甜寶的小手兒,柔聲喚:「丫頭叫干爺爺,給干爺爺請安。」
「嗚~~」甜寶纏著娘,不肯露臉兒呢,露出來半張又藏起來,國色天香一般的嬌秀,把鐸乾逗得哈哈笑。
又看到阿檀手中的大籃子裡裝著兩個一模一樣的胖小子,眼睛亮晶晶地盯著自己看,便慈愛地俯下裑來:「這兩個也都是?」
「這位老爺您說對了,三個都是我們奶奶一胎生的,如今我們奶奶可是鎮上的大名人……哎呀,豆豆又尿了,奶娘快把花卷抱起來,仔細又叫他寒著了。」阿檀津津樂道著,話才說到一半又張嘴大叫。
「噠、噠~」豆豆尿褲子啦,一連氣尿了兩泡難受呀,見眼前的漂亮伯伯看過來,他最喜歡世間所有漂亮之物了,便蠕著小胖腿兒討抱。
鐸乾俯腰端看,目光卻定在冷俊的花卷身上,花卷竟也在看他,目光幽亮亮的像能夠說話。鐸乾的心思便被這一幕微微觸動,小豆豆才抓著他的大拇指,他修長臂膀已然把花卷攬抱在了懷中。
「嗚嗚~」伯伯喜歡的是哥哥,豆豆沮喪得癟下小嘴,撐著肉嘟嘟的小手兒找娘親。
五個月的花卷軟軟的一團兒,很乖,身上還有淡淡的奶香味。鐸乾小心翼翼地攬著他,他竟然也沒有哭,紅紅小嘴裡吐出兩個泡泡:「嘟、嘟。」
嘟嘟,呵呵哈,這是什麼奇怪的稱呼?
花卷總是乾淨而文雅的,似乎周遭的喧鬧總是吵擾不到他。鐸乾抱著小花卷,心裡頭只覺愛不釋手,便問庚武道:「這是哥哥還是弟弟,看起來竟與本王很是有緣。」
庚武長眸含笑,謙虛應答道:「是哥哥,小名花卷。這孩子處事不亂,娘胎裡帶出來的脾氣。」
「呵呵,不愧是我端王府出去的血脈。」鐸乾親了親花卷的小手心,心底里感念於秀荷,上天何德何能,竟賜予他這樣一個體己的姑娘,叫他有生之年也能得享膝下之歡。
「哦哦~~不哭不哭~~」秀荷拭著鬢間吹散的秀髮,只是低頭哄抱著豆豆,好似並沒有聽見這番話。
老桐拿不準丫頭是否已經做通思想工作,怕她依舊是芥蒂,見鐸乾無意中說得直白,便笑呵呵岔開話題道:「自打收到庚公子來信,說丫頭一胎連生三個小寶,王爺這幾個月可是寢食難安,日日盼望著你們小兩口進京。這一聽說你們今天到,大早上就在門邊等到了現在,老胃病犯了也不肯回去歇息。」
秀荷這才看到鐸乾笑容間隱匿的蒼白,原來他的身體亦是不好的。但她一想起子青和關福,那悵然便只是短短一瞬間。她不心疼他。
秀荷眸中瀲灩含笑:「在燕沽口耽擱了小半日,叫義父久等了。」
庚武本來還有點擔心秀荷,但看秀荷這樣自然,默默便放下心來。修長臂膀在她腰間一攬:「一定說進京城不能穿得寒磣,非要在客棧里整過一番妝容,勸不動她,便臨時點了間客棧。」
那年少夫妻,一個英氣雋朗把她寵溺凝看,一個巧笑倩兮羞嗔剜他,身高亦是恰恰好的,不低半分、不高半分地抵在清寬肩頭,天作之和比翼鴛鴦一般,只看得老桐與鐸乾心中滿是欣慰。
他最怕的就是她解不開心結,不然去歲臘月當著三家長者的面,就不會忽然把認義女改作認義子。但看秀荷如今這樣表現,心中一顆大石卻終於放下來。那個撫養了她十多年的養父已經去世,她在那個遙遠的南方小鎮也沒有了牽掛,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,也決定從此放開手腳提攜這個女婿。
鐸乾把花卷在胸口緊了緊,沾了尿濕的小褂子可不好聞,他竟覺得從未有過的親切,仿佛一種新的人生正在開始。
老桐諳曉主子的心意,便慈愛地看著庚武道:「呵呵哈,女兒家愛打扮,理解理解。庚老闆如今生意做得這樣大,還缺著我們丫頭這一身打扮不成?」
他總是無條件袒護著丫頭,見胡同口風大,便叫眾人進宅子說話。
是個舒適而乾淨的新宅子,並不特別大,布局卻正正好叫人溫馨。北邊的宅子起地都是磚頭,不似南邊人,連地板都是連成片兒的木頭。因此更好打掃,從大門口進去,放眼清清落落很是乾淨。
大張做事伶俐,連臨時的傭人都已請好,一個掃地看門的,一個廚房做飯的,一個伺候打雜的,再加上阿檀和奶娘,剛剛好夠用。
見主人進來,兩個傭人連忙過來拘禮:「給三爺三奶奶請安,給小小姐小少爺請安。」
春溪鎮人可不這樣,春溪鎮人得說:「三爺三奶奶好,小小姐小少爺們也好。」
秀荷聽著新鮮,笑笑著叫他們免禮,雖然住的時間不長,但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,大家今後互相照應。
南邊的女人一開口,立刻就能嗅出不一樣的味兒來,聲更柔,斂音更輕。傭人聽著舒坦,臉上堆滿了笑。院門沒關,外頭路過的先生聽見院子這樣熱鬧,忍不住探頭進來張望。
眼見光陰已近黃昏,怕鐸乾胃病不適,庚武便命大張去酒樓里叫幾樣暖胃小菜,快去快回。
大張笑呵呵的:「哪裡還用得著大哥吩咐,早都叫婆子在灶上備好了,就等人一聚齊了就上桌!」
話音始落,熱氣騰騰的佳肴已經端上來。
一時間,不大的廳堂下只聽小兒咿呀稚語,大人朗朗笑談,婆子在桌間往來忙碌,好一片和氣熱鬧。端王府三百六十日如一日的冷清,幾時有過這般煙火味道?鐸乾略顯蒼白的容色也鍍上一抹紅光,竟很有些眷戀起來。
「王爺!」忽而一個勁裝侍衛從外面跑進來,附在鐸乾耳邊說了幾句話,表情像是很為難。秀荷聽不清,依稀好似聽到王妃心口疼又犯了、催鐸乾趕快回去。
鐸乾容色冷峻,蹙著眉宇不說話。
「王爺,您看卑職回去該怎麼答話……」那侍衛又低聲徵詢,若有似無地凝了秀荷一眼。
善珠的心口疼卻是打生下來就有的,一動氣、一辛苦便犯病,是以鐸乾才一直不允她孕育,怕對身體不利。
鐸乾冷默了片刻,末了斂回神色,溫和地對庚武道:「府上還有些事,本王今次就不沾光了。改日王妃在府上備酒,再派馬車過來接你夫妻二人。哦,險些忘記告訴你,太后大約二三日後才見宣召,明日你隨我去見幾位大人,你在京城的生意才開始,很需要鋪墊一些根基。」
庚武連忙委婉謝拒:「生意上的事還是叫晚輩自己摸爬滾打,義父素以清廉無私博得朝廷內外稱讚,切不可這般為庚武破了規矩。」
「好了好了,人家王爺金口玉言,話都說出來哪裡再叫人收回去。」秀荷輕拽庚武,叫老桐去備馬,別誤了王府的要緊事兒。
鐸乾見秀荷如此,容色便有些歉然,他並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出對子青之外的另一個女人太多關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