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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04:11 作者: 玉胡蘆
人都說過了四個月,身子就漸漸開始浮腫,許是因為庚武常疼她,竟然除卻少腹隆起來,其餘反倒比姑娘時候更加嬌好又美艷。
美娟來看秀荷,看得好不羨慕。哦,還忘了告訴你,美娟的肚子也大了,和秀荷的月份差不多,但肚子卻要稍稍小一些。小黑家裡兄弟多,底下幾個弟弟妹妹還未成年,美娟便依舊還在繡莊上做著。聽她說,年前的時候梅老太太和葉氏親自去了一趟鳳尾鎮,把張錦熙接了回來。張大拿本來不放人,無奈閨女非那孽障不肯改嫁,另一面又貪圖梅家繡莊的紅火,最後還是讓了步。但卻放出話來,要那孽障半年內必須和閨女重新再懷上骨肉,否則怎麼弄出來的依舊怎麼把他弄進去。
宮中老太妃久久不吭氣,梅老太太有求於人,忍氣吞聲。
後來由張大拿牽頭,梅家據說花了大幾千銀子,到底是把梅孝廷放了出來。聽說梅孝廷出獄的時候瘦得不成樣,俊秀的臉龐容色慘白,眼神空洞洞似沒有魂兒。葉氏去堇州府接人,喚他幾聲「孝廷」,他竟似不曾聽進,勾著嘴角諷弄一笑,一襲素白囚服只顧繾風獨走。葉氏訝然得張大嘴,忽而喊一句:「我苦命的兒啊,那偷了你魂的小妖精。」當場就暈了過去。
秀荷知道葉氏說的是自己,她們梅家人總是這樣,早先的時候設陷阱算計她,不想她脫身而去,最終算計的卻成了自己兒子。後來就又把什麼冤債都推到她身上了,兒子但有不順都是她害的。
從始至終,她可什麼都沒做。
但一想起庚武昔日在長平大獄那一身斑駁的紅,還有梅孝廷自小養尊處優的少爺身骨,心尖兒還是悸了一悸。小寶兒保住了,她便不想再去恨他,其實還是不想在心中殘留記掛。到底屢屢勸過他不肯聽,得來的結局也是他咎由自取。
三月里阿爹咳嗽加重,燉了藥糙回去探望。那金織廊橋光影蒙蒙綽綽,一個人揩著藥罐從橋頭走到橋尾,神龕前似與誰人擦肩而過,淡淡熟悉的薰香,似游離在夢中也似舊人神魂飄渺,卻忘記了回頭,像被夢魘住,控不住身。走到橋尾樹墩,忽而才有力氣回頭去看,那黑漆漆的暗影里卻沒有影子,便只當做是一場幻覺。
後來聽美娟說,梅孝廷有曾回來修養過一段時間,但日子不長,又一個人隻身去了京城。秀荷才知道那天遇到的真是他。但他與她默默擦肩,如同半生素不相識,那麼他對她的執念,應該終於是死絕了。但願他去了京城能好,畢竟少年相依,她也不想他餘生蕭條。
因為梅家繡莊勢頭迅猛,在宮中頗受貴人們器重,二老爺梅靜海短短半年內便在蜀州、兩廣、西晉還有京城都開設了分店。葉氏見兒子魂不守舍,也想叫他換一塊地兒養養心,便乾脆叫梅孝廷去了京城管理分鋪。又去口信與鳳尾鎮告訴張大拿,只待三月天暖了,再把兒媳張錦熙也一併送過去。
但還來不及送走,三月初的時候忽然一樁大案卻讓梅家一夜之間陷入困局。
第078章富貴起落
一等輔國公的孫女兒姜貴妃忽然滑了胎,那姜貴妃娘家勢力可了不得,都巴巴指望著這個龍嗣呢,哪裡肯善罷甘休。硬說是著了後宮嬪妃陷害,查來查去,查不到線索,後來發現是宮裝出了問題,好好的彩鳳竟被繡成了不吉利的綠眼紅瞳,那陰森森不是詛咒是甚麼?
又聽說老太妃的表侄女魏娘娘和姜貴妃不太和,江南梅家與老太妃私交甚密。這一連串下來,梅家的罪名就昭然於眾了。皇上盛怒之下,一旨聖令發下來,不二天就把梅家繡莊貼了白條,正在京城營生的梅家父子當夜也被下去了監里。
其實誰人都知道這事兒梅家吃癟。聖上登基前是個不得寵的皇子,母家後方沒有甚麼大勢支撐,倘若姜貴妃得了子嗣,外戚的風頭可就不好管控。但為要給輔國公一個交代,好賴總要找個替罪羊不是?怪就怪梅家自己倒霉,正好觸了這個霉頭。
這事兒可大可小,一不小心或許就人頭落地。
老太爺今歲沒回來過年,黃金滿擔沒挑過鎮子,本來大家就在猜測那邊的生意只怕是不行了。如今看二房的父子兩個又被抓進去,一大宅子就剩下一群女人,這會兒想起去年五月梅家祠堂掉灰的事,那梅家要倒的謠言便算是落定了。
古話雲「樹倒猢猻散」,忽而之間,早先在繡莊訂了貨的掌柜便四面紛涌而來要帳,其餘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也迅速要求撤股。
自去年夏秋梅家繡莊風頭大盛,定金不知道收了多少,老太太除了把這筆銀子挪去修了祠堂、粉了家宅,一大部分都用作繡莊的擴建、成本的採購,還有各地分店的鋪張。如今生意被查封,付出的本兒全部打水漂,再加上朝廷的罰款,少則幾萬、多則一二十萬兩銀子,一時半會哪裡能拿得出來?
三月中旬老關福去梅家退房契,聽說花厝里弄那間上百年的老宅院越發死悄悄了,大白天也緊閉著門兒不敢開。關福在門前扣了大半天,差點兒都要罵祖宗,房門老張才別開來一小條fèng----為什麼?怕工人來要帳呢,工錢也支不出哇。
從前梅家富達的時候,各個巴著捧著當爺爺供,如今不走運了,一個個不幫忙就算,竟還逼著幾個婦人討債。缺德呀。氣得葉氏和老太太接連大病了一場。
強撐一口氣叫人去信給老太爺,去了幾封信卻都石沉大海,無望之下,後來只得擅自做主,把米倉、鄉下的地和瓷窯全都抵押出去,好說好歹,先把欠人家的窟窿堵上。
這世情之軌跡也甚玄妙,你若貧乏,便越發叫你艱難;你旦一翻身走運,便越發給你助運,誰人都幫著你往高處捧抬。去年三月初庚武從大營回來,那時人們只當他起家無望,去鋪子裡給秀荷買個手鐲,十兩銀子都怕他買不起;如今見他一忽而之間身價倍增,山貨鋪子、跑船、酒莊……生意做得好不紅火,又求著巴著他在自個錢莊上借貸。
庚武也是膽大,便湊了大筆銀子,把四年前抄家時被梅家趁機買走的、連帶梅老太太抵押出去的百畝好田,全部都買了回來。
清明落雨紛紛,夫妻二人去鄉下給阿娘掃墓。路過那一大片水田,看莊戶們卷著褲腿在水中插秧,那綠油油生機盎然,只叫人心中希望滿滿。
看見田邊置著一張小竹轎,老太太穿一身銅錢褂子,盤著三寸金蓮坐在轎椅上吃煙。那吞雲吐霧間,昔日保養白胖的臉容灰灰黃黃的,不甘與陰鬱在蒼老的眼眸中流轉。
生意是活的,地才是大戶人家的根本,沒有了地,老太太對梅老太爺一生的怨與等待便也空了,不知道再能寄託何處。
「起吧,今歲再看這最後一眼,明兒起地就改姓了……以後也不來了。」長長嘆一口氣,叫腳夫把轎杆抬起來。
「細雨中踏青,老太太好興致。」庚武上前打了一拱,雋逸面龐上含笑如春風。
梅老太太微一頓愕,這才睇見小夫妻兩個撐著油紙傘站在幾步開外----
那媳婦兒雙頰粉盈盈,嬌挺挺地托著腰肢兒,肚子得有七個月大了吧,怎生圓鼓鼓的,總不會一胎就被她生下來兩個;
那後生不過二十一歲才俊,體貼地護在她身畔,清梧身軀將一襲玉青綢袍撐得筆挺有致。看起來真是斯文吶,暗裡的手段卻叫她老太婆防也不勝防。
早先二老爺差人去京城打聽,梅老太太早就聽說了,這丫頭的娘只怕和端王府淵源不淺。如今外面又紛紛傳說庚三少爺認了京中一個大人物做靠山,那靠山還能是誰?外頭人不曉得,老太太猜就是端王爺鐸乾。梅家今遭的落難、老太妃的一聲不吭,絕對就與這些脫不開干係。
一輩子抓不住男人的心,卻把家中產業攥在手中運籌帷幄,叫梅老太爺即便是沒有愛情、也須得因為這些另眼敬自己幾分。如今卻被一對兒小夫妻玩得團兒轉,那滋味怎生叫人好受?手中煙杆才叼進嘴裡,一股薄煙在鼻尖徜徉,卻久久忘了吸將進去----
「後生心眼狠吶,庚老太爺當初的厚道在你身上哪裡去了?」梅老太太陰冷地瞥過視線,磕磕菸斗,催腳夫抬轎開路。
「吱嘎吱嘎」聲擦過耳際,庚武對著老太太道了一禮:「在商之人講究你來我往,厚道也須因人而異。這道理,還要感謝梅世伯四年前給晚輩上的一課。」
四年前……四年前庚家被抄,一時大意,方把那最小子弄去大營聽憑生死,怎料他四年後化身狼崽歸來,一步步把債孽收回……
老太太肩膀一滯,末了拖長聲音冷笑:「好個你來我往,這生意還叫你做上癮了。」
一垛斑白髮髻把前額臉色遮掩,忽而一抬小轎便湮沒進山間層層霧靄之中。
聽說後來又帶著葉氏,婆媳兩個親自去了趟鳳尾鎮,求張大拿幫忙在場面上通融通融,要能拿錢抵罪最好,實在不行,好賴先把案子暫擱著,等老太爺從南洋回來再做計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