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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04:11 作者: 玉胡蘆
這世道即便是三教九流也分三六九等,若論最下賤的當屬這些個打小如過街老鼠的小癟三。男孩兒長大了還好,運氣好的入了幫會做流氓,運氣不好混個拉皮條的小龜公;女人可就慘些,身子遮不住了免不得被幫頭地痞糟蹋,喜歡你便暫時養著,玩膩了就扔,最後半推半就墮入那煙花柳巷裡接客,幾時得病死了也沒人曉得你曾在世間來過。
但這些都是各人的命,不是誰人心善誰人便要去解救蒼生。
庚武正處理著空卻的酒缸,抬眼睇見阿曉那副樣子,便大步走過去,幫她把一大塊油布扯開來:「這些天的工錢結算給你,日後不要再來了。」
做慣了挨打挨罵的勾當,這幾日聽到的『謝』字比從前十幾年還多,阿曉捨不得,跳下凳子央求道:「我不要錢,我樂意!庚武大哥若不嫌棄,乾脆把阿曉留在船上可好?只要大哥吩咐,不管做飯洗衣服……還是伺候,船漢的女人能做什麼,阿曉一樣什麼都肯干。」
那「伺候」二字說得小聲,卻也叫人清晰聽見。抬眼見庚武清雋的狼臉木冷木冷的,不由雙頰燒紅,咬著下唇豁出去:「庚武大哥……喜歡怎樣子的女人,從來也沒見你、身邊有個人暖著……」
十六七歲的年紀,不似頭一朝遇見時的腌臢邋遢,今番洗了頭,擦了臉,換了身乾淨新衣裳。是那最便宜的粗麻料子,但到底是人生頭一件不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,沾了灰塵心疼,一邊說一邊拍打著袖子,目光炯亮亮的,似卑微祈求。
眼前驀地掠過一張三角尖尖的臉兒,那臉埋在狗皮氈帽底下,看人的時候須得費力仰起頭,一樣也是水汪汪的似卑微依賴。
庚武微蹙了下眉頭,不喜看到這樣一雙眼睛。只做未曾發現阿曉日漸刻意起來的潔淨,將一顆豬腰子錠拋至她手上:「船上不是好女人應該呆的地方,我喜歡的女人,她只在家中等我。江湖有江湖的規矩,你既入了他們漕幫,就要守他疤臉的規矩,日後這樣的話別叫他聽見,小命不要了。」
阿曉只得把銀子接過來,面色潸潸然的:「老子……我又不真心想入他們幫,實在是沒有個靠山,只叫人當做狗一樣的看。那,庚武大哥的意思,到底是家裡有沒有女人了……」
吐了吐舌頭,暗暗捺一口氣,不肯艱難死心。家裡有女人也沒關係,只要那個女人安分守家,她就給他當船婦也照樣兩廂不妨礙……錯了,他有幾個女人她都不介意,跑生意的船老闆女人多不是再正常不過?她就喜歡他清清雋雋的樣子。
「啪嗒----」話音還未落下,忽而身後傳來一聲鞭響。阿曉回頭一看,看見阿楓甩著一件破衣裳黑頭黑臉地站在身後。
「阿楓你早死啊?」阿曉就生氣起來,好巧不巧次次關鍵時刻就來搞破壞。
阿楓睇了一眼兩個人不足二步的距離,忿忿地磨著牙:「要死的是你,早上幫頭找了你三次,你一次都不在,回去等著頂缸吧!」
「頂就頂,大不了頂完把老子逐出幫會好了!」阿曉一回頭,身旁男子清頎的身影已經漠然走出了涼棚,氣得狠狠推了阿楓一把。
船夥計阿康滿面喜色地跑過來,邊跑邊喊道:「大哥,福城的貨船到了!」
「到就到了,如何興奮成這般?」長街上人影闌珊,庚武一襲墨色長袍衣炔輕揚。
阿康訝然頓步:「大哥你是真不懂還是在裝糊塗?得,那不告訴你了,你自己去看個驚喜吧!」
不過就是幾缸子酸酒,總不會是那個女人來了,能有甚麼驚喜?庚武精緻薄唇略過一絲好笑,大步繾風望碼頭方向而去。
阿楓和阿曉對看了一眼,阿曉很生氣被打斷:「你剛才去哪兒了,咋咋呼呼的,我說話都被你打斷了!」
幸虧被打斷,少年阿楓憤懣地吭哧著:「你不是說想要離開這裡?我去找了黑船,那船掌柜說,只要能不被疤臉發現,收三兩銀子就能帶咱出碼頭。出了這碼頭,今後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,我都為你去努力。」
「努你個頭啊努,一文銀子本錢都沒有,你以為你是神啊!」阿曉剜了阿楓一白眼,見阿楓端正面龐上目光瀲灩,終是歪了歪嘴角軟下聲音:「……出什麼碼頭,如果不是跟著庚武大哥走,出去又有什麼意思?去哪裡都是叫人看不起。」
阿楓很受傷,天曉得他打聽得有多么小心翼翼,要是被幫裡頭哪個弟兄發現,那可是要斷腿割舌的,她竟然一點也不體恤。阿楓低著嗓門道:「阿曉,你就為了那麼個看都不看你一眼的船掌柜,就這樣對我?」
「你知道他看都不看我一眼?他看哪個女人都這樣,我就愛他這號冷冰冰的爺兒,你管不著!」阿曉討厭阿楓忽然這樣傷情的語氣,瞪了他一眼,自己大搖大擺地隨在庚武后面跟去了碼頭。
……
傍晚的堇州府碼頭上涼風習習,「福慶」號貨船停在岸邊,胡叔伯正與漕幫的弟兄交換著牌子。是個四五十歲的嘎瘦老好人,平日裡常與「雲熹」號互相幫襯著往來,今番八十餘缸酸酒的生意便托與他做,有錢先叫熟人賺。
扛貨的腳夫們來來去去把青磚地板濺濕,走路須得十分小心腳下打滑。那船板上出來一名俊秀小公子哥兒,著一抹黛色對襟短褂,下搭黝青的印流雲暗紋長袍,撐著船板想跳下地,又怕地面太滑,稍許猶豫。
阿康便指著『他』笑嘻嘻道:「瞧,這還不夠驚喜,那小弟可得過去告訴嫂子一聲,大哥在外頭玩兒變心了!」
嫂子?
庚武步履微頓,凝眉望過去,只見那「小公子」生得瓜子臉兒,明眸皓齒,膚如冰清,左眼角下一顆淚痣楚楚,不是她關秀荷還能是誰?
「小女人家家的,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自己跑來。一群弟兄們住著,還得單獨給她騰地方。」庚武肅著狼臉,精緻嘴角卻不由衷地掠過一絲柔情----女人說到底都是水兒做的,男人疼了她,久了再硬的心腸她也被融化。看從前多少狠心,把她堵在金織橋頭,忍不住多親了她一口,便眼眶紅紅地摑著掌兒要打他。現如今才去過一封信,忽而人就來了,竟已然對他這般「熬不住」----怕秀荷滑倒,連忙幾步往那「福慶」號船下踅去。
「傻瓜,不怕崴腳便大膽跳下來。」
船板又濕又斜,秀荷想要直接跳又怕摔,正猶豫著,忽而眼下多出來一雙長臂。她尚不及看清他模樣,一股熟悉的清慡味道已然遁入鼻翼,臉一羞,整個兒便隨了他的方向撲去。
「找了你半天也不見人影,還以為你把我忘了。」秀荷攥著庚武肅淨的衣襟,嬌嗔剜了他一眼。
「誰人教你穿成這副模樣,像一隻笨鵝。」女人柔軟的碎發拂過耳鬢,庚武把秀荷嬌軀離地托起,看她做著男兒新鮮打扮,眼中都是夫妻相見的歡喜,不由心中柔情漾開,好笑正了正她的帽檐。
「信中才與你言及『必速歸來』,如何四五日的工夫都熬不住?開始不聽話了,看為夫罰你。」
耳垂被他唇齒磨得微癢,秀荷仰頭睇著庚武清瘦下去的雋顏,心中疼他辛苦,羞惱捶了他一小拳頭:「無賴,明明白紙黑字『必速同來』,此刻又裝糊塗。嫌我丑,不歡迎,那我可回去了,不耽誤你勾搭『小娘們』。」
掙扎著跳下地,揩著衣擺笨拙地要往船板上走。
那腰兒臀兒曲婉,做慣了江南女子的水柔,忘了此刻扮作的是男兒模樣。
曉得這女人慣愛弄姿拿喬,庚武心中好笑,猛地又把秀荷托進了懷裡:「怕不是弟兄們趁我不注意改了字兒,既是來了還能走去哪裡?……留下來陪我。」
那末了的一句忽然喑啞,睇見他眼中瀲灩的倒影,全是自己。秀荷臉一紅,擰了庚武一把:「我就住一晚上,天一大亮就回去,不給那沒良心的添麻煩。」
卻哪裡會痛?明明捨不得擰他,庚武托在秀荷腰谷處的掌心忽而收緊,好整以暇地勾起精緻唇角:「住一晚上,便叫你捨不得再把為夫丟下。」
隨後趕來的阿曉站在漆紅木柵欄外,看見庚武與一名俊秀公子眉目含情,不由怪聲道:「嗨,那個小男人是誰?怎麼他們看起來好生相熟。」
阿楓解氣地撇撇嘴:「誰知道,指不定好男風,你不會自己過去問他?」
「幫頭要出去?」
「唔。你給老子看好地盤,要是其他道上的敢來鬧事,派人去西街芙蓉客棧告我。」疤臉含著水菸斗,一身正經商賈裝扮,正要上轎子,抬眼見阿曉著一身栗色的新褂子,兩瓣兒屁股在褂子下突翹,眼睛就移動不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