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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04:11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人們看得眼神痴痴,不由各個悄聲議論。

    這個扯著那個的袖子:「不枉為咱們鎮上的頭一號美人,聽說三少爺為了娶她,沒少下本錢。你看這排場,比之先前的兩個少奶奶也差不到哪兒去。到底是曾經殷實過的人家,怎樣擠擠都比我們尋常人家闊氣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可不就是,瞧這身段兒好的。隨了她娘,她娘還在的時候,咱們鎮上就沒有人能比得下去。庚三少爺這般清奇英俊,兩個也算是天作之合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所以說命里註定的緣分拆也拆不掉。五月底梅家辦親,差點兒就把新娘子騙去配了大少爺,大半夜逃出來,被庚三少爺撿了去。如今你看,到底做了庚家的媳婦。」

    「嘖,那梅家也是缺德,梅大少爺那樣的身體,竟把人好好的閨女往火坑裡騙。」

    「……噓,快別說了,仔細叫新娘子聽見。」

    眾人唏噓著,又和樂地暢笑起來。

    鎮子太小,認你編著謊言遮啊掩呀,秘密都還是藏掖不住。秀荷的步子微微遲滯,默了一默,又兀自泰然地走起來。

    聽喜婆叫一聲:「新娘子過門戶,有吃又有穿。」

    便緊了緊袖邊兒,跨過火熱的炭盆子。對面遞過來一娓紅綢,隔著大紅的喜結,看見那人穿一襲筆挺的新郎袍,身量清偉又修長,心底里便都是安心,不用怕誰人再把他換掉。

    揩著紅綢接過來,指尖不小心觸到他的手面,察覺他把她輕輕一握,蓋頭下的臉兒便燒紅了。

    正中的香案上供著祭品,燃香裊裊。拜過天拜過地,夫妻交拜,聽冗長的祖訓唱罷,老族長語重心長道:「我們庚氏族人世代忠厚良善,當年老太爺更是遠近聞名的德高望重,如今你這一支雖暫時沒落下來,只剩下三小子獨撐門面,到底希望還在。關氏小女既嫁入庚家門,入了我宗氏的族譜,日後須得賢惠持家、開枝散葉,好助你丈夫重振旗鼓。庚武小子亦不能耽於兒女情長,須得勤勉營生、興旺家業,早一日洗刷你父輩冤屈,光宗耀祖----」

    那蒼老厚重的聲音拖得綿長,叫人情不自禁心生畏敬,秀荷交搭著腕兒鄭重叩頭:「是,媳婦受教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晚輩聽從族長教誨。」夫妻二人復又齊齊頷首叩拜,揩著大紅喜綢恭敬站起身來。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祠堂離著洋鐺弄很近,出了巷口右轉彎,走兩步抬頭便看見。一條巷子擺了二十張大桌,做好事的親戚們在各桌間穿梭上菜,觥籌交錯聲好不熱鬧。

    新房裡卻小而靜謐,清清朴朴的一卷書香清香,像與外頭的喧囂隔離。不禁想像他少年時枯坐在窗下苦讀的清影,想從那外頭的熱鬧中分辨出他的聲音,奇奇怪怪的,開始想要探知他二十一年的所有全部。

    「嘻。」吱嘎一聲,房門被輕悄悄打開一條fèng隙,看見一雙小短腿兒晃進來。

    「我叫穎兒。」那剃著月牙兒的四歲小毛頭字正腔圓的說,一邊看著秀荷的紅蓋頭好奇。

    「你叫穎兒啊,你怎不去前邊熱鬧。」秀荷的聲音柔柔的,這一次卻沒有把蓋頭提前打開,怕不吉利。這一次想要從頭到尾都平平順順、完完滿滿。

    「我三叔叫我來看看你,給你送吃的。他怕你餓哭了。」穎兒捧著小碗,小心翼翼地送至秀荷的手心。

    是一碗溫熱的桂花羹,秀荷心中暗生暖意,忍不住打聽道:「怎麼會……那他在外頭幹什麼吶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可忙了,說如果小嬸嬸累了,就先在床上躺躺,別不好意思。」穎兒的小腦袋探到蓋頭底下,看見秀荷的臉被蓋頭映得紅紅的,就嘻嘻地捂嘴笑了:「他還說,叫你也給他帶句話。」

    原來他也在惦記她……真壞。

    心裡卻抑不住甜蜜,秀荷抿著嘴角:「帶什麼話呀,那你回去告訴他,我才沒不好意思,叫他少喝點,喝多了我可不理他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,叫他少喝點,喝多了小嬸嬸不好意思……」穎兒念念叨叨地跑走了,更正也更正不回來。

    四周復又安靜下來。那安靜卻持續不了多久,忽而朗朗談笑聲便由遠及近。「砰」一聲房門洞開,幾雙清長的千層底布鞋簇擁進來,那正中緞面紅底的是他----鬧洞房的來了。明明才說不怕不怕,盼著他快點兒回來陪自己,心口卻怦怦怦地跳起來。

    不知誰人道一句:「總算被我們大哥抬進門,這丫頭可傲,平時里多看她一眼就剜人,今天揭了蓋頭,非要把她作弄一頓不行。」

    旁的立刻起鬨附和:「就是,兄弟們沒福分,娶不到姑娘做內人,這洞房鬧騰可得痛快過把癮,大哥快快挑了蓋頭!」

    都是駭浪滔天中換回性命的少俊青年,一個個喝了酒便把心裡話兒掏空。便是娶不到,亦要叫她在這最後的時刻,曉得自己曾經對她有過的心意。

    早已不知聽過幾回鬧洞房的出離荒誕,蓋頭下秀荷嫣紅的唇兒含咬著,到底生出了慌亂。

    「做什麼這樣嚇她,我挑了予你們看就是。」庚武清潤嗓音含笑,凝著秀荷兩手交緊的帕子,曉得她正自害怕,便把一桿銅黃小秤接至手中。

    秒秒一滯,忽而揚起。

    那大紅喜蓋下的金釵朱顏,頓時赫然曝於眾目睽睽之下。

    叫新娘子抬頭,羞也不能不抬。秀荷揩著帕子徐徐仰起下頜,看見庚武刀削玉鑿般的清雋臉龐。他應是被灌了不少青紅,英氣的眉宇間依稀有微酣,道不出一股蕭蕭男兒味道。

    見她紅紅嬌滿,忍不住想起那夢中一幕,叫她一聲:「秀荷。」連聲音也都是柔情與野性並重。

    「誒。」秀荷應得小聲極了,頷首把頭低下來。

    這丫頭先前沒少把庚三少爺乾耗,幾時見過她這樣羞慌?弟兄們心裡替大哥高興,當下可不輕饒。一顆小湯圓非要叫小兩口分著吃,一不小心嘴便碰到了一塊,那柔軟與剛毅相貼,目光對視瀲灩,怎樣都再移她不開。眾人看了,又鬧著要新郎官與新娘子親嘴兒。

    秀荷低著頭不敢。庚武卻把她的下頜抬起來,目中儘是柔情與鼓勵。秀荷臉紅紅的,便只得垂下眼帘,靜謐中對上庚武精緻的薄唇。

    「唔……」明明輕輕一熨帖便要分開,庚武卻一瞬間把她鉗住,重重地吃啄起來。她毫無防備,只得整個兒貼過去栽進他的懷裡。

    那吻深而綿長,也不知道是錯覺,還是真的四周忽然間就安靜了。只記得庚武拖著她的腰,她失控地蜷坐在他的膝面之上,也不知道吻了多久才忽然把她鬆開。

    「聽著,她關秀荷,從今天起便是我庚三郎名正言順的女人!」庚武把秀荷攔腰抱起,雋冷的面龐像那傲立於沙場的狼王。

    「哈哈哈哈,好個痛快!」一眾兄弟熱鬧起鬨。

    秀荷臉兒燒紅,只是埋在庚武的頸間不敢抬頭,暗暗捶著他肩膀:「快放我下來啦,別亂說,你喝醉了。」

    庚武卻不肯,偏又把她重重一啄,薄唇噙著一抹壞壞的不羈:「爺沒醉,一會就讓你做成我的女人。」

    壞極了,才拜過堂,就已經這樣霸道到不行。秀荷忍不住嗔惱,輕咬住庚武胸前的衣襟:「聽不懂,不認識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好了好了,散了散了,良辰美景,不耽誤新人們的好事。」庚夫人曉得自個兒子的心,便笑笑著把眾後生勸出門去。那夜裡頭沖涼的日子,聽在做母親的耳里不曉得多少掛慮,好在他痴念的媳婦終於抬進了門,今後都不用再遭罪。

    「吱嘎----」一聲門扇闔起,不大的屋子頓時安靜下來,天地間只剩下一紅一黑兩個新人影。

    秀荷掛在庚武的懷中,湯圓的甜味兒尚徜留在口齒,驀地便對上庚武一雙滯滯的眼眸。他喝得半醉,氤氳目光把她痴凝,兩個人互相對看著,只看得雙雙的呼吸起起伏伏。

    「好看嗎?」那大紅喜服把人面映照,秀荷的胭脂更濃了。

    「不好看……才怪。」庚武想也不想便回答。

    秀荷的目中便泛開了紅,壞極了,差點兒以為他嫌棄呢,不曉得自己有多在乎今天這一道妝。

    庚武微蹙眉宇,溫柔舔吻著秀荷的臉頰:「好好的日子,怎麼又哭了?可是覺得屋子太小,委屈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嫁給你,圖的又不是這個……我只圖你對我好。」秀荷眨了眨眼眶,暈紅著臉頰瞥開視線。

    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哭,莫名的眼淚就是止不住。也許是想起這小半年與庚武的點點滴滴掙扎,也許是想起了子青,也或許是新娘子總須得掉幾顆眼淚。

    「傻女人,一生只得你一人為妻,又如何捨得不疼你?」庚武嘴角噙著淡笑,偏把她的下頜扳回來,迫著她與他對視。喝過酒的他,俠氣中又平添出幾許少見的霸道與倜儻,讓人怕,卻又忍不住被他的氣場淪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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