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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6:04:11 作者: 玉胡蘆
    秀荷倒完了酒就走。

    她一點兒也不再對他笑,一點兒也不再對他怒,梅孝廷眼角餘光凝著那娓娓離去的蓮裙,他的心便被刀剜痛了。一痛就忍不住叫她也一起痛。

    「啪----」

    梅孝廷冷悠悠把酒潑在地上:「再給爺倒一杯~」

    背對著秀荷,周身的氣場陰森可怖。

    秀荷腳步一頓,見附近兩桌似乎頃刻安靜,一雙雙眼睛暗掃過來。便緊了緊酒瓮,末了又回去給他倒半碗:「只剩這些,再潑了就讓美娟過來給你續。」

    怎樣都激怒不了她……認真看爺一眼你會死麼!

    梅孝廷兀地把秀荷手腕擒住,攥著酒杯的五指青筋收緊:「都是我娘的錯,但你不能就這樣把我甩了……我在大榕街置了一間宅子,他沒娶你,你去住。」

    他的言語低沉,有隱忍著痛的顫音,連聲音都似與從前不同。

    那少年已然全部不見,蛻變成一個染了紅塵清濁的男人。

    他在求她,叫她做他「養在外頭的姨」,然後大院子裡住著他的少奶奶。

    隔著一張桌子,葉氏正給張錦熙盛湯:「近日好像胖了些,也不曉得是不是有了,這樣快,回頭該叫個大夫好好瞧一瞧。」

    葉氏很得意,曉得自個兒子心裡雖嫌惡,夜裡卻忍不住,沒缺勤。二十出頭的小伙子,火氣正旺,嘗了那滋味哪裡還能放得下?只要媳婦儘早生了大孫子,這個家他大房就翻不了身。

    張錦熙接過碗勺,心思卻在男人對面,一勺一勺舀得心不在焉:「阿綠,你過去。」

    聲音很低卻執著,葉氏並沒有注意。

    阿綠走過來:「姑爺,小姐叫你少喝點,回頭吐在床上又要她洗半天。」

    秀荷看著梅孝廷絕冷的側顏,怎麼忽然覺得這樣陌生,用力掙開手:「二少爺多慮,等他回來我就過門。那宅子你空著,以後不缺人住。」

    拍盡裙上的酒水離開。

    梅孝廷握了握空去的手心,那裡有熟悉的花糙清香,但是已經很遠了。憎惡地睇了阿綠一眼,話從齒fèng里冷颼颼地磨出來:「滾,叫她安生點,不該她得的別枉費心思。」

    「叮----」不遠處的張錦熙勺子將將一抖,緊了緊帕子,又忍下來。

    酒菜不多,應個場面,快中午的時候便散席了。秀荷把空酒瓮放回板車上,見老關福還在捻打哥哥,心裡也覺得哥哥該打,便自己推著車子先回家。

    「秀荷姐姐。」兩步外忽然傳來女童的清脆叫喚,轉過頭去一看,看見庚夫人牽著嵐兒立在橋頭,身旁還站著一名不相識的二十二三少婦。這必然是庚武的嫂嫂了,秀荷不由臉頰一紅:「庚夫人,少奶奶安好。」

    自從曉得庚武在自己定親成親期間昏迷不醒,秀荷便一直不好意思再見庚夫人。

    「不興叫得這樣生分,等小叔子回來,你得改口叫我嫂嫂。」二嫂福惠性子活絡,上下把秀荷打量,見她身段盈盈嬌嬌,皮膚白細乖乖巧巧的,眼裡頭便鍍了色彩----難怪小叔子總在夜半沖涼,這小子,倒是會選人。

    「少奶奶取笑秀荷了。」秀荷不曉得怎麼應,只是紅著臉兒。

    庚夫人睿慧涵養,一眼就猜透姑娘家在躲什麼,便笑著把秀荷的手牽起來:「事兒我都聽說了,怪我們庚武,去了幾年大營,學回來一身野性,憑白讓你姑娘家家的受牽累。他自小不與女孩兒交道,直來直去,平日裡若是欺負了你,你只管記著,回頭成親了好與他算帳。」

    一句話把那暗夜下的責任推脫給庚武,這便是認了秀荷做媳婦。

    「你叫秀荷?我三叔每天晚上都叫你名字,秀荷----秀荷----」四歲的穎兒學著庚武的嗓音。

    「娘胡說些什麼,我哪裡欺負她。」庚武在兩步外聽見,雋毅面龐上便泛起紅潮。口中說話,一雙深邃長眸卻滯滯地凝著秀荷。

    那清頎長裳在風中凜凜,肩上掛一把短劍,要出遠門了,秀荷扭頭不肯看。

    「呀,擋著路了。」二嫂調皮地對孩子們眨眨眼睛,催促著快走。

    只這一對視間,庚夫人便曉得如今姑娘的心已在自個兒子的身上,她亦是喜歡這個性子柔軟的兒媳婦,便佯作叱著庚武道:「沒欺負,沒欺負你看姑娘家不理你。」又叫秀荷別慣著他,回頭得空了來家裡玩。

    橋頭空卻下來,秀荷推著板車要走,庚武大步繾風無言相隨。走到前方荷潭,見周遭無人,驀地將車把手一擒:「不說話?……還是捨不得我走?我去是為了讓你過好日子。」

    他的身型清高,陰影罩下來秀荷便躲不開。秀荷凝著庚武執著的雙眸,眼眶紅紅地打他:「這麼多天不露面,他們都說你把我弄了,就不要了。」

    靠得太近,這般肢體貼摩間,庚武觸到秀荷衣襟下的嬌滿,只覺得嗓子一瞬灼渴,忽然俯下腰身將秀荷攔腰抱起:「誰說的我不要你?我是怕你攔我,要不要你他們說了不算!」

    六月荷花綻開,那荷潭邊無人,除卻清風拂過葉子的淅瀝聲響,便只剩下年輕人兒氤氳旖旎的口唇交纏。

    「唔……」狼野的氣息太炙熱,只吻得秀荷都快要窒息。方才將她的紅唇放開,修長手指又往她胸前弄去,想要親她的紅。

    秀荷不肯給他弄,他一弄完便要漲許多天,路過怡春院門口總要被紅姨笑。抵著庚武的下頜連連喘息:「我不要你去,那十五人里有個南洋的船夫,我怕梅家他又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祠堂里有一艘舊船,老族長一直愁著無人租,一年只須七百兩銀子。我與小黑去捕這一趟,半年的租金便有了。你不做少奶奶跟了我,我總要讓你過得比別人好。」庚武把秀荷抵在懷中,指尖勾弄著她一顆顆玲瓏的盤扣。

    少年時他冷傲,從來對著自己都是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,怎生得一交心卻變得這樣饞。秀荷握住庚武的手,不允他再繼續往下:「跑船?海上多悍匪,你們庚家就因吃海上飯而遭了災,你非要繼續做什麼……太久也見不到人。」

    「跑內航,從這到津港,少則七八日,多則十天來回一趟,不耽誤事兒。」那胸脯隨著女人的呼吸一起一伏,眼看就要分開近一月,庚武哪裡捨得再放開,驀地將秀荷衣襟拆解,傾覆下薄唇:「哪裡痛了,我看看,上一回分明見你喜歡得緊……」

    說看,哪裡是真看,看一眼,嬌紅便逃他不開。兔子遇到一隻學會柔情的狼,便註定沒入他的陷阱,那吃吃弄弄,又怕他,又想他,一忽而便軟了心腸。

    ……

    夏風把青蔥蘆葦吹拂,那荷潭邊立著的男子雋武清逸,女人墊著腳尖為他整理肩膀,嬌秀的臉兒都是羞紅。他便把她一抱,明明才與她糾纏過良久,卻又把她不舍擁攬。

    要上路了。

    「……記住,我要叫他死。」一道陰霾的嗓音說。

    軲轆軲轆,是木輪子推移的聲響。

    捕鯊隊一走,鎮子裡每日便多了一道新鮮,忽而是那人遞迴消息:大鯊把誰誰一條腿連根咬斷;忽而又是擔架把誰誰奄奄一息地抬回來。

    繡坊里的姑娘們每天都在議論,她們總能從街巷裡打聽到時新的消息,每一回都沒有庚武的,但每一回都用或憐憫或擔憂的眼神看向秀荷。

    那海邊狂風大浪,大船並著小船在浪濤中若扁舟翻滾,他們把死畜的屍首釘在帶刺的大鐵網中,想要先將惡鯊誘進埋伏。倘若船一翻,稍稍一遲疑,命便沒有了。南洋的船夫想悄悄用鉤子絆住庚武,卻看錯了背影,把哥哥關長河勾住。關長河是秀荷的哥哥,庚武不能坐視不管,那染血的紅紅海水驚濤駭浪,庚武把關長河救出來,才想奮臂而逃,卻忽然一張血盆大口在他背後打開----

    啊!

    秀荷猛地從昨夜噩夢中驚嚇,手上的針走了偏,指尖被刺出來一道紅。

    第027章羅漢塔外

    回春溪鎮必經青石老東街,六月的驕陽把路面打照得閃閃發亮,街心上沒有什麼人,秀荷每日替阿爹送完酒,走在路上便時常恍惚,會不會一抬頭就看到庚武站在那拐角的大榕樹下。

    頭上纏著紗布,肩挎青布包裹,也許是左邊被鯊魚吞了一條腿,也許是右邊,長裳下空蕩蕩的帶著血。哦,也或者連胳膊也沒了一條,然後雋顏含笑地叫她一聲:「秀荷。」

    死後餘生,塵埃落定,像一隻等待吃掉她的獨腳獸。

    每次想像這個場景,秀荷的心發慌,怕他真的出事兒。他在她的印象中,是少年時候的清雋冷傲,是四年後再見的冷冰冰狼臉,是退親時單手托抱起自己的偉岸,她還沒有設想過他缺了胳膊或是腿後的樣子,也不曉得到那時自己還會不會要他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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