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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5:08:59 作者: 陳之遙
    宋明媚採訪的那幾位當中有一個專門做二級市場的,給她從交易制度的層面上分析,說這是典型的軋空撞上的伽馬效應。

    至於後來的限制交易,拔網線,還有彭博社的專業洗白,也並非是為了某幾家做空機構的利益。歸根結底還是跟 2008 年一樣,一榮未必俱榮,一損卻會引發連鎖反應,這是個雖然老卻永不過時的邏輯——大而不能倒,要是倒了就成了多米諾骨牌。

    同樣的事情從前就有過,以後還是會有。

    另一位是她在 G 行特別項目組的舊同事,研究宏觀經濟問題的專家,告訴她這一次散戶 vs.機構的大戰反應出來的其實是個社會問題。同時還不忘八卦一下,說自從疫情爆發,紐約辦公室的 MD 和合伙人們就都開始 work from home 了,近一點的去了東漢普頓的度假屋,遠的起碼佛羅里達,照片 po 出來都是杳無人煙的碧空與大海。

    就是這樣,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大到生死之別。被感染的是不得不每天出門工作的打工人,死去的是沒有醫療保險的窮人。所以才會有這麼多散戶領了救濟金,不顧一切地一把梭哈,跟華爾街死磕上了。但是有什麼用呢?在這種劇烈的震盪當中,專業交易員都沒有 100%的把握,最後真正獲利的根本就不可能是毫無經驗的散戶。

    這究竟是人性的淪喪,還是道德的扭曲?是券商的風控失敗,還是市場的整體漏洞?反正到了最後總歸是極少數人獲利,絕大多數人被動買單。

    同樣的事情從前就有過,以後還是會有。

    不出兩個月,果然被兩位專家言中,就在丁之童婚禮的前一天,街上又出了大事情。

    一個名叫 Bill Hwang 的韓國人通過一家日本券商炒中國人的股票,又是因為加了高槓桿,碰上中概股狂跌,連鎖爆倉,創下了人類歷史上單個投資者單日虧損的巔峰。

    「那秦暢怎麼說?」丁之童覺得內幕都已經被別人扒完了,期待自己的 mentor 會有更加不俗的表現。

    宋明媚卻笑起來,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:「道理他都懂,但他還是願意相信未來。」

    丁之童沒料到答案竟然如此簡單。

    僅在那一瞬,她想起的是多年以前紐約地鐵車廂里眾籌造時光機的流浪漢。那個滿頭髒辮的牙買加人靠近她,看著她說:你是對的,未來真的不好。那個時候,她也這麼想。

    「你不覺得很傻很天真嗎?」她記得秦暢這樣自嘲過。

    宋明媚靜了靜,然後搖了搖頭,看著她說:「也許從前的我會這麼想吧,但現在,反倒覺得看明白一切之後還能保有天真,才是最寶貴的。」

    丁之童被這句話迷住了。

    她曾經替他們遺憾,如果早一點遇到該有多好。直到此刻總算想通了,他們其實是在最合適的時候相遇了,並沒有早晚之說。

    時間分秒流過,婚禮不能省的那幾個流程一一進行,接親,堵門,敬茶。

    原本一個人住的公寓變得鬧哄哄的,到處都有人走來走去,一個個地來跟她打招呼,看著面熟卻又陌生。

    語林承擔了在門口當端茶小童的任務,戴著一個奧特曼面具滿場跑來跑去。

    有人拿網絡段子逗他,問:「你相信光嗎?」

    語林學樣,又到處去問別人:「你相信光嗎?」

    很多人給他網上的標準答案:「世界上沒有奧特曼」。

    只有新郎官蹲下來看著他說:「當然相信啊。」

    然後招手叫了伴郎過來,讓王怡給他講一下最小作用量原理,宇宙其實就是由光子組成的。

    王怡跟女方親友打聽:「有沒有草稿紙?我畫個圖 ……」

    丁之童覺得,語林大概再也沒法直視奧特曼了。

    她總算又看到了甘揚,穿著通身熨貼的 tux,手裡拿著帶給她的捧花,是她見過最好的樣子,只覺這一屋子的人裡面大概只有她一個人最出戲,只好表面上保持著一種超然的姿態,假裝鎮定地應對,就想著怎麼把這一天對付過去。剩下唯一的問題,就是她的誓詞還沒有寫好。

    直到甘揚抱她出家門,兩個人進了電梯。她穿的婚紗樣子其實很簡單,裙擺也不算大,但他還是不讓別人跟著一起進來,對後面的人說:「站不下了站不下了,你們等旁邊那個吧。」

    電梯門合上,她這才發現他的手在抖,貼在她耳邊說:「好緊張啊……」

    丁之童鬆了口氣,摟著他的脖子笑起來,小聲地提議:「要不我們逃走吧?」

    甘揚卻很堅決地搖頭,抱著她的手又箍得緊了一點,說:「你想也不要想,我還有話要對你講呢。」

    丁之童只覺得完蛋了,此人有備而來,可她的誓詞還是沒寫好啊!

    除此之外,一切都很順利,每一個環節都按照他們的要求簡簡單單地走下來了。

    儀式在傍晚舉行,丁之童總算在休息室里打好了一份草稿,只有幾句口水詞,顛三倒四地背了下來。可當她挽著父親的胳膊走向花亭,聽到 can’t help falling in love 的吉他曲響起,看到甘揚在站在那裡望著她,然後突然側過去臉去,伸手抹了一下眼睛。她也差點淚崩,暗暗希望化妝師聽了宋明媚的建議,全都給她用了防水的眼妝。

    那只是一首短短的歌,不長的一段路,她走到他面前,一雙手握住他的手。

    「丁之童,」他看著她說,「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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