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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芷秋端正身板,眼微微往下垂,落在她的裙角,未敢直視鳳顏,「回稟娘娘,我與小妹不過樂籍出身,哪裡想得到這些呢?是韓大人之妻謝氏昭柔,她自幼讀書,懂得道理,便倡導了一番。我與小妹都是窮苦出身,想想自己,便也想到災民之苦。」
「你這是自謙,能以己苦思百姓之艱,見識倒遠超京中這些閨閣貴女。可見賢愚在心,不在貴賤①,難怪陸瞻獨獨鍾情於你。」
「皇后娘娘過譽了,民婦不敢當。」
這皇后含笑頷首,又將眼落在雲禾身上,「袁雲禾,聽說你也是位不同尋常的奇女子。方文濡這個狀元,還是你貼錢貼出來的?風塵出身,倒是難得的眼力見與這大方做派。」
雲禾聽了半晌話兒,也暗學得芷秋的謙卑,只是倏而把臉漲得通紅,「民婦不敢居功,是夫自己爭氣,寒窗苦讀這些年,從未敢懈慢片刻,就是吃飯時還卷著書看,一心想得機會報效皇上、報效朝廷。」
主管太監與皇后又是一笑,片刻後眼波定來,「聽見說他為了規避律法,只納你為妾,本宮可替你不值,你自個兒就沒為自個兒抱個不平?」
雲禾也似琢磨出些什麼,忙答:「民婦不敢,夫也不敢,尊受法紀自然是百姓之責,更是為官之本。」
「瞧瞧,兩個人不單是模樣好,說話兒也中聽,比好些個貴婦強多了,別說皇上誇讚,就是本宮也要夸幾句。」
一排排精雕細琢的窗格里踅來陽光,落在皇后繁華錦簇的裙面上,沉澱了交鋒,上浮起逐漸祥和的氣氛。
芷秋雲禾又說了些蘇州的民風民俗、傳奇故事,午晌皇后賜了飯,吃過方才跪辭而去。
除了前頭一名火者引著,後頭還跟著三位抱緞子頭面的火者,轉出宮門,自有王長平與桃良驪珠招呼著迎上來跪拜接東西。
馬車繞至前門,芷秋掀了車窗簾子遠遠朝巍峨的門洞裡眺望一眼,因問王長平,「你爺與方大人還沒出來?」
「沒呢,」王長平走在車下,「奶奶們出來前,裡頭有公公出來傳話,說是皇帝老爺賜下飯與姑爺同方大人一道吃,吃過了還有事情商議呢,叫咱們先回家。」
芷秋點頭放下帘子,雲禾挨過來,兩人都蹭著彼此一身的冷汗,倏忽間嘻嘻笑起來,笑聲似在廣袤天地里放飛了兩隻百靈鳥。
天大的殊榮後頭,自然會有他人覆滅。下晌換了值,陸瞻領著聖意往司禮監去,哪裡的紅牆下正碰見沈豐,二人皆穿補子袍,遠遠地望一眼對方,目光仿佛一場岑寂的刀光劍影。
相近後,陸瞻先作揖行禮,「許久不見沈閣老,閣老身體可還安康?我瞧著倒還是如從前那般精神奕奕。」
那沈豐留著幾寸半白的須,與沈從之幾分相似的眼睛裡滑過一絲事敗後的頹唐,轉瞬即逝。
這廂仍舊以一副和藹的笑顏與陸瞻回禮,「陸公公前些日子受了牢獄之苦,卻到底是年輕人,不見一絲灰心之色。這樣好啊,咱們侍奉皇上,要時時感念聖恩,可不能因一點小事兒就生了頹廢之意。」
「閣老說得是。」陸瞻頷首應下,恭敬得似乎身前是一位諄諄教誨的長輩,「我今日剛回宮當值,適才聽見人說起從之被參的事兒。閣老可千萬不要為了這個動氣,兒孫自有兒孫福,您保養身子才是,朝廷里可有那麼多的事兒等著您老做主呢。」
「唉……」沈豐重重吁出一口氣,滿是真假難辨的感慨,「我膝下就這麼個兒子,從小寵得他不成個樣子,原以為得皇上恩典封他做了官兒,能有些你的沉穩,不曾想竟然益發張狂起來。他在蘇州做下的事兒,倘或早叫我知道,一定先揭了他的皮!陸公公,你與他也是從小的好友,萬望不要計較。」
「小沈兄為人不過是張揚了些,本性倒不壞,我自然不計較。閣老也莫著急,皇上就算不顧及小沈兄,也會顧及閣老往日鞠躬盡瘁之心,大約不會重罰的。」
那沈豐不住搖頭,陸瞻勸慰兩句,與之相辭。隨著舉步穩健,笑意頃刻在他面上流逝不見。
這廂走進司禮監大門,見院中早已伏跪著一班身居要職的太監,垂著腦袋齊聲唱喏,「恭迎祖宗仙尊!」
「起來吧。」陸瞻目無垂視,徑直走到正殿廊下,與一年紀相當、補子相當的宦官見禮,「兩年多未見,余良一向可好?」
那余良生得略瘦,將一隻近乎枯竭的手往他臂上一拍,「還跟我來這套?雖兩年多未見,卻一直有書信往來,未必你還跟我生疏了不成?你下了值不回家去見嬌妻,忙著到這裡來做什麼?總不會是來瞧我的吧?」
二人相請入內,只見殿內右首安放著五張書案,上頭滿是堆山填海的奏疏公文,陸瞻稍看一眼,與他坐到正榻上吃茶,「許園琛呢?方才皇上有旨意,叫我來傳。」
余良往最裡頭單放的一張書案瞧一眼,牽著唇角細笑,「哦,今兒晚上他當值,大約一會兒就到,是不是聖意調他去哪裡?」
「我正好提前跟你說一聲兒,」陸瞻叫門內伺候的幾位六品太監出去,放沉了嗓音,「聖意叫許園琛南京去修舊宮,將你提為司禮監掌印。」
「我?」余良大吃一驚,吊起高高的眉骨,「怎麼會叫我掌印?我想著八九不離十得是你。原本皇上欲遣張公公往南京去那陣,就屬意的是你的,要不是派你往蘇州辦龔興的事兒,怎麼會輪得到許園琛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