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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話雖如此,芷秋到底還有些愁態,一個胳膊倚在欄杆上,腰陷落下去,由蘇州奔波過來,折騰得愁容病瘦,但半片陽光仍將她的臉照得鮮活而生動。
正巧詔獄裡頭也有這樣一束陽光,濃烈而孤獨地照耀在陸瞻身上,他闔著眼,耳邊是一陣慢悠悠的腳步聲,一來一回地,十分討厭。
牢房門前正是許園琛手下那位姓元的公公在踱步,穿著內官補子袍,臃腫的身子令腳步輕而有力,一雙眯著的眼掉在眼泡里,險些找不見。
聲音在這陰涼黯淡的詔獄內,更像一個鬼魅,「我說陸瞻,你剛從蘇州來,我可得提醒提醒著你。老祖宗已經往南京去了,眼下司禮監掌印是許公公,宮裡當家的自然也是許公公。」
言著,斜勾起唇得意地睨陸瞻,「四個秉筆太監,眼下余良占一個、我占一個、戴青占一個,任白風占一個。而你,就是個待審的犯人,還當你自己個兒是御前紅人呢?明兒都察院來審訊後,過不了多少日子,你就是戴罪的閹人,我問你話,你答就是,還在這裡跟我擺什麼內相的款兒?」
陸瞻睜開眼,頂上漏下來的白光將他的睫毛照出一片濃蔭,擋住了瞳孔,「元淳,你是受皇上旨意來問我話兒,還是受許公公的令來問我話?若是受皇上的旨意,請宣讀,要是許公公的話,我的案子是交給都察院辦的,他沒有資格審我,你一個御馬監里掃馬廄的,更不夠格兒。」
慢悠悠的踱步聲倏然變得急躁,伴著元淳猛地甩一把袖,「陸瞻,你別打量著伺候皇上比我們多幾年就不得了,余良還是皇上的大伴①呢,可他兄長貪墨,年前照樣被辦了,你有什麼可得意的?!我是御馬監出來的,你剛開始進宮,不也是在內官監搬冰塊兒嘛?」
尖刻的一把利嗓將牢房外頭的幾位緹騎唬了一跳,「崔大人,咱們要不要進去瞧瞧?」
「瞧什麼?」崔元峰乜來一眼,「元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胖閹人,你們還怕對陸公公用刑不成?就在這裡守著。」
正說話,眼見黎阿則內堂後門裡踅入院中,徑直過來,穿著補子袍,下巴朝詔獄大門一抬,「誰在裡頭?」
崔元峰向前迎了兩步,「元公公在裡頭,說是要問督公幾句話兒,有許公公的令,咱們不好攔。你怎麼得空過來了?你一個內官監總理,不是忙得腳不沾地?」
「那是乾爹回來前,乾爹回了,自然是忙乾爹的事兒。」說著,阿則放低了聲音,「余公公有話叫我傳給乾爹。對了,那苗全被你們移到哪裡關著去了 ?」
「移到都察院大獄了,鎮撫司叫元公公代管了,自然不能再關在這裡。到了都察院,你放心,除了皇上,誰都不知道。」
「那就好,讓都察院將他的供狀理一理,快用得上了。」
「怎麼,上疏了?」
「上了,翰林院梅蘇林上的書,參沈從之受賄保舉,陷害忠良。梅蘇林直交司禮監,余公公親自抽調了疏本呈給皇上的,沒有過其他人的手,百官都還不知道呢。你們預備著吧,估計要暗派你們去蘇州拿人。」
話音甫落,即見元淳氣急敗壞地從門裡出來,迎頭撞上黎阿則,立時將臉色斂去,露出一副略有不屑的笑臉,「喲,這不是內官監總理黎公公嘛,天天往這裡跑,是怕你爹倒下了,你也受牽連?」
阿則挺起腰來,也是一副笑臉,只是比之年輕明朗許多,「都是孝敬爹,你為你爹跑腿,我來瞧瞧我爹,不妨礙吧?」
「呸!沒根兒的東西,爹啊爹的叫得倒十分順口。一個安南人,在我朝哪裡又鑽出個爹來?就沖你這拍馬屁的奴婢樣兒,怪道你們安南人在宮裡,都是打雜掃洗的命!」
言訖元淳拂袖而去。黎阿則眯著眼注目一陣,看著他背影被陽光吞噬,「許園琛還真是手下無猛將,這樣的蠢材都調到司禮監做秉筆。」
嗟嘆後與崔元峰一齊踅入大獄,崔元峰將牢門打開後,退了幾丈把守。
黎阿則鑽入牢房內,先撩衣擺與陸瞻磕了頭,再撐起來挨近,「乾爹,余公公有話,梅蘇林參沈從之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,沒經內閣之手,沈閣老還不知道。皇上的意思,暗中先派鎮撫司到蘇州秘密拿人,但朝中關於蘇州那幾篇布告還頗有微詞,危難之際調糧到浙江,確實不好堵悠悠之口。」
「悠悠之口……」陸瞻拔座起來踱了幾步,仰頭看房頂投下的一束光,「大約是百官對皇上有些微詞了吧?為皇上分憂,也為我自己開脫,是得想個法子……」
說著,闔眼想了一瞬,「叫方文濡同當時在寧波與海寇惡戰的總兵葛威寫份軍情,八百里加急遞上來,就說當時浙江確有戰事。」
「嗨,乾爹,這個早就呈上來了,方大人之前關於寧波的奏疏里也寫明了,糧食確實支援戰事去的。可百官還是咬住不放,都說外患內憂之下,大可先穩住戰事,不必急著打,先救百姓要緊。說您是急於立功,才不顧百姓死活將糧食調到了浙江,皇上為了這群言官,已經頭疼好幾天了。您又不是不知道,這群言官向來是站著說話不腰疼。」
陸瞻無奈搖頭,落回榻上緘默片刻,漸漸露出個溫柔笑意,「你叫人去梅家一趟,將你娘從前那本籌捐災民的帳冊取來交給余良,也讓那些言官看看我對百姓之心。」
「那與糧油商哄抬糧價的事情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