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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一番驚天之言,唬得方文濡腦袋上又浮起汗來,陸瞻窺見,輕挑眉梢,「怎麼,你怕了?」
「倒不是怕,」方文濡垂目一笑,捏著袖將汗蘸一蘸,「只是沒想到,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官,能得皇上與督公如此看重,就怕,擔不起大任,辜負了皇上與兄之恩德。」
陸瞻漠漠睞眼,片刻後一聲長吁,「何必妄自菲薄?你當初殿試上寫下那篇策論,不就是等著有伯樂賞識嗎?」
些微訕笑後,方文濡問起沈家一事,陸瞻知無不言,縷述綦詳中,蠟燭灺了小半。
方文濡蹙額半晌,昏黃的光照著一臉的困頓,「那兄這一路豈不是九死一生?這位竇大人既然與沈家勾結,又為何遲遲拖延?」
「他在等你來。」陸瞻悶聲一笑,笑意一閃即逝,「你今日來了,他便不會殺我了。他信不過沈從之,也信不過我,只信聖意,你來,我知道是聖意,他也知道。能和皇上貼心,就比和任何人貼心要緊。」
「可他將兄凌虐至此,如何開罪?」
「要開罪還不簡單?他可以說是受沈家壓迫,卻又顧及王法正義,遲遲未殺我。」
「那動用私刑……」甫講半句,方文濡自行截了話,將緊扣的眉心漸鬆開,垂下頭自呢自喃,「律法有書,凡非理在禁凌虐毆傷罪囚者,以凡斗傷論,不過杖幾十。」
陸瞻凝目朝照不光的屋角望去,模糊的案椅成影,一切囫圇不清,「竇初是武官,熟讀兵法,十分懂得『投之亡地然後存,陷之死地然後生』的道理。只要合了皇上的心意,按律他不過稍受懲處,或可以反咬沈從之,得了聖心,往後前程比拜我或是拜沈家更為通達。」
「真是個小人!」
「小人有用,也是大材。不必憤而不平,你帶來的人留在這裡,你去外頭找找雲禾與芷秋,只怕她們會遇上沈從之派來的親衛,找到她們,明日一早就啟程回京。」
「那弟先告辭了。」
方文濡作揖而去,前腳走,後腳竇初便推門而入,拖了根杌凳坐在陸瞻面前,面上是若有還無的得意。
一場緘默後,到底還是竇初先開口,「置之死地而後生,看來不單竇某懂兵法,督公也懂。」
「慚愧,」陸瞻微微頷首,抬眼間,山雨欲來,「我當初舉薦竇大人,就是看重了竇大人是位聰明人。」
「竇某也慚愧,不過是僥倖揣度出聖意。今日後,督公不用再受罪,竇某也能向皇上交差,雙贏之局。不過,他日督公倘若因今朝所受之罪,想找竇某的麻煩的話,恐怕也難了。」
陸瞻亦笑,薄薄的眼皮似兩片刀,「竇大人總說閹人如何如何,可你瞧,常人與閹人是一樣的,大家也不過是逢迎聖意,御駕尊前討些好處。竇大人回京後,入了皇上的眼,自然會有差事派給竇大人,陸某哪裡還有機會找竇大人的麻煩?
半昏半暗的屋子裡,竇初笑著頷首,仿佛是對從前屈尊降貴的報復,笑意恣意而張狂。
另一抹恣意張狂的笑顏則蕩漾在雲禾微醺的面上,人倚闌干,酒痕淹透,旖旎動人。芷秋閒坐一旁,翩然清姿,淡和月光,打著把芭蕉形紈扇,垂望樓下街市橫燈,正是熱鬧時。
酒意醒得差不多,案上那姓朱的公子又捧著兩盅清水上來,遞與二人,「吃杯水醒醒酒,難為二位姑娘陪我們到此刻,我們都恨不得二位姑娘是本地人,好常得相見呢。」
案上一群男兒唱和了一番,芷秋抿唇笑笑,打著扇請他在美人靠上坐下,「散戶藝人終歸不好,等尋著了姊妹,自然還求著公子相公們去捧場,照顧照顧我們姊妹二人的生意。」
「好說好說。」
說話間,雲禾跪在美人靠上,兩個胳膊撐在欄杆上托腮,朝街下一指,「我說朱公子,你們濟南府怎麼這樣熱鬧啊,入夜了街上還這麼多人,還有不少姑娘小姐呢?這要在我們、我們寧波,姑娘小姐哪裡能隨意上街走動?」
那朱公子朝下窺一眼,翹起一條腿來,「姑娘小姐哪裡能隨意上街走動?今天是仲夏,我們這裡有風俗要出門鬧夏,因此她們都得父兄丈夫許可出門逛逛,你瞧那些花燈,倘或不是節慶,哪裡這樣熱鬧?」
「怪道這麼熱呢,原來今日仲夏。」
雲禾豐靘妖嬈,眼盯著樓下行人不住,倏見遠處人群里朝望月樓這邊擠來幾個男人,趁著花燈一瞟,雲禾心內驟驚,忙翻過來睇芷秋一眼。芷秋得了信,捉裙挨到她身邊來,「怎麼了?」
她附耳過去,語調犯了急,「樓下有幾個人我認得!是沈從之的親衛,平日幫他辦一些私差的,他們尋過來了,八成是捉我的!姐,眼下如何是好?」
芷秋面色一變,朝欄下瞥一眼,果然見一群穿袍扎袖的年壯男人打對街過來,瞧著就像是練家子的。障扇一瞬,芷秋心竅動起來,去拽那位朱公子的衣袖,「煩請公子幫個忙!」
花前詩酒下,朱公子見她眼神凝重,不禁端正起來,「姑娘這是怎麼了?」
她垂扇朝下一指,「公子瞧那幾個人,原是寧波一位官家的家奴,平日裡那官家總想著霸占我們姊妹,因此我們姊妹才逃到這裡來投奔,沒想到他們竟然追了來。求公子幫我們周旋片刻,容我姊妹由後門出去。」
幾位公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,見有不平事,自然仗義出手,「強行霸占樂女,就算是官家也是有違律法的事情,況且我朝明令禁止官員狎妓,他們竟敢明目張胆追到這裡來,簡直目無王法!兩位姑娘只管帶著丫頭走,我們這裡應付他們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