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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剛摸著衣帶頭,倏聞門外急來一陣腳步聲,旋即響起咣當咣當的敲門聲,唬得二人皆止了動作。
芷秋只怕是陸瞻聽見動靜不顧死活地尋了過來,一顆心直打鼓,盯著被砸得搖搖欲墜的門扉。
此刻外頭又換了腳發狠地揣門,將兩扇門揣得幾乎要掉下來,那竇初沉下眼色警惕地問一句,「誰?」
「你雲禾姑奶奶!開門!」
驟聽名字,竇初還有些發懵,轉瞬才想起,這位也是歡場上的紅牌,後嫁給了沈從之為妾。她來做什麼,莫不是來傳沈從之的話兒?竇初還在忖度,芷秋已歡天喜地套上短褙奔去開了門。
門外果然是雲禾,釵嚲髻松,風塵僕僕,想來是一路顛簸,這時節氣還沒喘勻,卻已撲到芷秋懷裡,「姐、我的姐姐噯!我跑了這麼些日子,總算趕上你了!」
芷秋將她兩手拽著瞻望一番,「我的老天爺,你來做什麼?你同誰來的?是不是同沈大人?這大晚上的,你是才到還是怎麼的?」
雲禾探頭朝門內一望,拉著芷秋出門去,「姐,我們先回房裡說。」
外頭敲了二更,屋內已坐著桃良驪珠兩個人,芷秋二人進去,她倆便忙著各處搬爐子燒水瀹茶,未幾茶香輕闐了滿室,為苦不堪言的一間屋子帶來一絲甘甜。
二女坐在一張圓案前,盈盈相看半晌,直到茶捧上來,芷秋才拿帕子蘸一蘸眼淚笑開,「我先前三番五次到長園去尋你,那蔣長薇都推說你病了,我問你姐夫,你姐夫說你沒事,就是叫沈從之關起來了。我想他倒不至於害你,便隨你姐夫離了蘇州。你又是怎麼離家的?路上好不好?我這裡跟著官差,倒是無險,你兩個孤女帶著個相幫,要是遇見山賊土匪,可怎麼辦?」
雲禾兩個眼珠子嗔得似要滾出來,將聲音放得低低的,「你這還叫無險呢?要不是方才聽見桃良講,我忙去叫你出來,你就叫那姓竇的占了便宜去了!姐,你真是傻起來了,你今晚委身於他,信不信明天他就要故意告訴姐夫,他正巴不得將姐夫活活氣死呢!」
方才急昏了頭沒功夫想,眼下芷秋思來,倒是這個理,「我就是著急,又想著,咱們這樣的身子,倒不忌諱這些,能叫你姐夫少受點罪,也沒什麼。你說得對,我有些糊塗了,你姐夫這麼咬牙忍著,我也該忍著才是。」
窗畔桃良與驪珠竊竊說著一路驚險,倏笑倏愁地將一個屋子吵得嗡嗡唧唧,滿是苦海中的歡喜。
兩盞燈影下,芷秋思定自己的事情,因問起,「你是怎麼來的?沈從之怎麼會放你來?」
屋外蛙鳴一深一淺地唱和,唱得雲禾眉眼齊飛,好不得意,「就他,也敢跟我玩風月手段?咱們姊妹那可是情場裡打了多少年的滾的人,他還夾著尿片子呢咱們就學著怎麼取悅男人了。我哄著他大老婆寫了份文書放我出來的,這會子,他八成還在蘇州滿世界找我,等想起往京里來,咱們只怕已經到京城了。」
「京城」兩個字仿佛是廟裡的靈鍾,令芷秋倏地憶起來,「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,偏回回到長園去你都不得出來見我,告訴別人我又不放心,一直沒敢對誰說起過。」
「什麼事情呀神神秘秘的。」
芷秋抓起她的手,兩個眼一下沒敢眨,期待著能在她臉上出現久違的、甜蜜的笑意,「方大人沒死,之前海里那些屍首也認不出個七七八八,衙門的人不想費事找,就虛報了喪。你姐夫派人去找的,聽說在海上遇見了點麻煩,叫海寇劫了去,橫豎又逃出命來了,還立了功,叫皇上召到京里去了。我去找你那幾日,就是要告訴你這個事情的。」
久久的沉默中,雲禾先是驚,後是疑,思緒千迴百轉後,芷秋並沒有從她臉上看見笑意,反是咬得腮幫子緊,將個軟拳砸在案上,「他既然沒死,我就親自送他去死!反正我給他立的牌位還現成地放在那裡,也省了工料銀子了!」
芷秋正不知如何應對,卻見她眼淚頃刻殺眶而出,復復行行地洗刷胭脂,墜落嫣紅鑲滾的長襟。仿佛承受不住眼淚之重,她將下巴垂得低低的,細碎的嗚咽漸轉為嚎啕大哭,一把伏在案上,兩個肩膀像一場山崩海嘯,起起落落個不停,似要將畢生的委屈傾筐倒篋地潑灑出來。
好一陣肝腸寸斷的啼哭之後,外頭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,「我說,我好心好意地叫收容你們,你們大半夜吵嚷什麼,驚動了驛館裡住的差官們,誰擔罪?」
「滾你娘的!」雲禾猛地撐案起來,頂著滿面淚光不管不顧地衝著門嚷,「老娘少給你銀子了?就許他們夜宿嫖伎,弄得滿園子嘎吱嘎吱響,就不許姑奶奶哭?!」
門外被她吼得一懵,倒沒聲兒了。芷秋噗嗤一笑,拈著帕子將她滿面的淚水抹乾,「好了好了,有多少帳,到了京城跟他算去,自己在這裡哭,他能看見還是怎麼的?」
雲禾忿忿地鼓著腮,啞然須臾後,後知後覺的歡喜才彌散在燈火里,合著燭光跳躍,像是月兔的影,千傾萬傾的柔情如一挽紗,靜謐且鋪天蓋地。
第二天,姑娘們都將芷秋做的傻事隻字不提,跟著囚車一步一緩地走。
在陸瞻出乎意料的忍耐里,竇初放緩了車馬。芷秋倒正好跟得上了,偶時在馬車上顛著,若遇著平坦的路,還要下來走一走。
這般提裙走在囚籠一側,頻頻扭頭將陸瞻打量一番,見他面上恢復了些血色,腿上的傷也止住了血,倚在欄杆上閉著眼不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