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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滿廳皆是豎耳傾聽,一眾倌人瞧熱鬧似地將牆下幾人盯住。王釗杜三二人不敢妄動,只得撒了手觀竇初眼色。
這廂芷秋將袍子紮緊在陸瞻腰上,擋在他身前盯著竇初,「竇大人,我說個因由出來叫這裡的大人都評評理,你起先想娶我,我不嫁你,嫁給了陸大人,你心生嫉恨,趁著押送我夫君的差事一路上對他百般□□。您敢是忘了,當初您兩次升官,都是我夫君在御前舉薦,你公事公辦倒也罷了,反倒恩將仇報?天下怎麼有你這樣忘恩負義的人?列位瞧瞧,宮中命官未受審訊就動刑,您動的是哪條律法上的刑?還是說皇上有旨意叫您動的刑?」
一席話講得眾人側目,紛紛竊窺竇初,她還不足惜,又笑起來,「竇大人,實話告訴您,我今日放肆斗膽說了這個理,就不怕死,您要憋著什麼主意想滅我的口,那您儘管來。」
竇初坐在案後,一隻手攥得發白,忍無可忍地往案上一捶,牙根里一字一字地往外磨,「袁芷秋!你不要信口雌黃。」
恰逢桃良取了衣裳來,芷秋一行笑,一行為陸瞻穿上,「是不是信口雌黃,皆在您一念間矣,我倒希望我是信口雌黃,所以望您三思。」
將竇初氣得怒經暴凸,列席見事有不對,紛紛起身告辭。頃刻間廳堂空空如也,只留下殘羹剩酒與劍拔弩張的幾人。
緘默中,竇初繞案而來,指端朝芷秋點一點,「原本讓你們死太簡單了,路途坎坷兇險,保不准就有意外,誰能查得出來?可是我心有惻隱,一直容你們到現在,你反倒給臉不要臉!」
芷秋挑起下巴,恨目裡帶著玉石俱焚的堅毅,「我給臉不要臉也不是這一兩日了,你當初哄著我嫁給你,我不也沒給你那個臉面嗎?這麼多日子了,你敢殺早就殺了,這會子裝什麼狠?竇大人,不是我說你,做惡人你不夠狠,做好人你又不夠善,不上不下卡在中間,只有叫人利用的份。」
滿廳燈色里,陸瞻已穿戴好,又銬上了手撩,一種劫後餘生的悵然在他心底升起,抵達軟綿綿的雲端上。他牽起芷秋的手輕輕一吻,對著竇初笑笑,「荊室一向快人快語,竇大人別見怪。該歇息了,明早不是要趕路?」
竇初靜站片刻,朝王釗等人睇一個眼色,幾人便將陸瞻押解進院。
不一時各自散開,芷秋與桃良回了放中,卸解釵環,潑了一頭烏髮下來,合衣倒下。
架子床腳旁就是一扇窗,此刻滿爬月亮,聞聽外頭花風陣陣,翠樹搖影,銅壺滴答滴答墜著,長夜沉沉。芷秋輾轉難眠,將床翻得咯吱咯吱響。
「姑娘,」異地他鄉,桃良亦難睡著,索性點了床頭的燈,坐起來瞧她,「您怎麼睡不著?是不是床板子太硬了?」
芷秋抱膝而坐,帳壁上投下一個大大的影將她抱擁。見她眉心與燈輕結,照明一半柔軟的輪廓,「我在想我方才是不是太衝動了?得罪了竇初,他哪裡會給陸瞻好果子吃?真是不應該說那些話,忍一忍就好呀!」
桃良譏誚的唇角斜掛起,抖抖被褥,「您打量沒今晚這一遭他就能給姑爺好果子吃?一路上咱們都瞧見了,飯不讓好好吃,睡也不讓好好睡,連小解也不讓。今晚當著那麼多人扒姑爺的衣裳,不就是存心讓他難堪?姑爺什麼病症您不知道?倘或……」
「我曉得了!」芷秋驟然提眉,一簾的長髮垂到胸前,半掩她憤懣的眼,「竇初是故意的,不單單是為了羞辱陸瞻,是為了激出他的病症,好叫他『畏罪自戕』!」
夜燈如一縷鬼魅,半明半昧地照著暗房。芷秋將一簾發別在耳後,露出一片蕙質蘭心,「他們壓根不想讓陸瞻走到京城,又怕獲罪,才想了這麼個法子。畏罪自戕……就是皇上追查下來,最多也就將那些差役判個瀆職之罪,他竇初與沈從之,頂多被訓誡兩句。」
桃良的額心也漸漸蹙起來,「那可怎麼辦好?姑爺那個病,又是那個心結,常年鬱積在心,往前犯起病來就折騰得人不輕,要是眼下這境況犯了病,保不准他會做什麼。」
芷秋講被角撳在胸口,企圖鎮壓一股惴惴不安,「明日給王長平些銀子,叫他買一匹快馬,先趕去京城找方大人,叫他來接。方大人頭先被皇上親自傳召進京,聖寵龍恩在身,竇初不敢跟他硬來。」
「那他去了,誰來趕車呢?姑娘,我可不會趕車呀。」
「我來!凡事麽學一學就好了呀。」
比及遠遠地梆子響,三短一歇,芷秋斜眼窗外,月影高移,花枝倒影,只覺霜露滿襟,寒磣磣地打了個冷噤。
雲影蒼林上頭是一輪毒日頭,天氣愈發大起來,好在有山風悠遠而綿長地拂面而過,吹散炙熱。
行到孤山社,花開遠道,零星有人家,藏於浩瀚翠微。途經一條細溪,一行人歇馬飲水,芷秋因不會趕車,一路顛散了髻髮釵環,坐在溪前重整雲鬢,捧水勻面,不插朱鈿,未御鉛華,只用巾子扎著烏髻,素麵桃花,淡和春風笑。
這廂叫桃良取來一隻犀角歲寒三友紋杯,取了溪水一跛一跛地朝囚車走去。只見陸瞻嘴角微破,面帶淤青,月白的顏色更加慘澹,不消細想,就曉得他又挨了不少打。
芷秋說不清是時光摧毀了他還是重新塑造了他,風回潛留園的那個夜裡,她一如那一刻,為他所有的遭遇心痛不已。須臾沉默後,抱著杯可憐兮兮地垂下眼,「是不是我那晚太放肆,他們才打的你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