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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芷秋毫不猶豫地捉裙要跪,彎曲的雙膝還沒落到地上,就叫一隻大手給提了起來,側目一看,是陸瞻,他搖搖頭,「我不換了,不許跪。芷秋,你沒幹犯王法,這裡也不是公堂,什麼人都不要跪。」
她緩緩放下裙,攙著陸瞻又走出去,刺眼的朝陽迎面射過來,金燦燦,暖洋洋,射穿了陸瞻。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潔淨過,那些尿液與血污都留在了渺渺的昨夜與舊光年。
咣咣噹噹的鐵鐐像一支送葬竇初的輓歌,他望著他們被陽光熨帖的背影,倏忽認同了芷秋的話,他瘋狂嫉妒陸瞻,嫉妒他永遠挺拔的肩,能挑起一片太陽與一片江山。
▍作者有話說:
沈從之和竇初,哪個更可惡?
第92章 前程如火(四) [VIP]
因下了兩日雨, 稍稍耽擱,一行人晚了兩日才到的南京。錦繡鄉里三步出桃源,五丈滿藥田, 處處才子先生, 風流金香殿。
這裡的驛館規矩也大, 不招呼仕外之人,芷秋戴著長帷帽, 眼見陸瞻被押進後院,心裡著急, 拉著驛役央求不及。
那驛役瞧她一身富貴風流,說話不禁軟了幾分, 「你婦人家,沒有個男人帶著,住什麼驛館?倘或哪裡有親戚,去投奔親戚去吧,裡頭住的都是男人,你住著哪裡方便?況且我們這裡只招呼朝廷官役, 不是百姓住的地方。」
芷秋眉心深結, 袖中摸出張五十的票子遞過去,「小哥行行好, 實在是無處投奔,若叫我們往客棧里去住,豈不是更險?您這裡好歹是朝廷的地方,流氓賊寇哪裡敢闖?我們兩個姑娘住在這裡也安心些。」
堂中往來人多, 或是異地上任的、或是押解犯人的、或是傳遞消息的, 履舄縱橫里, 驛役怕人瞧見, 忙將票子抽過來折入袖中,「也好,免得你們兩個弱女子在外頭被人欺負,跟我來吧。」
這裡歡喜不迭,倒還記著吩咐王長平去檢查車馬情況,一面跟著驛役往後院裡去,路上引來側目自不必提。
走近房內,桃良將茶具沖一衝,瀹了壺茶,兩個人坐在榻上慢整行李,勻面解乏。桃良數著餘下的票子,登時愁上心頭,「姑娘,這才到南京,咱們帶出來的一萬銀子就只剩了六千,往後可怎麼辦?」
日近黃昏,殘陽立盡,鏡中滿煙塵,芷秋揮著條帕子將床架子掃一掃,扭頭見她苦哈哈揚著一沓票子,安慰地笑笑,「錢哪裡經用啊?路上各處賄賂驛丞,換馬換車換吃食,都是海一樣的銀子花出去。該花的總要花,沒了再想辦法就是。」
「想什麼辦法?」
天色跌落,隨之亦有光鮮的顏色從芷秋面上墜下去。她笑一笑,接過桃良遞來的紈扇打著,「南京、淮安、濟南等地都是富庶之鄉,若是沒錢,我就到茶防里去打個擦坐①。以你姑娘我的伎藝,還怕掙不了銀子?」
桃良將包袱皮謹慎地壓在枕頭底下,攢起兩彎細眉,「可姑爺要是曉得了,不定怎麼傷心呢。」
「傻丫頭,你不叫他知道不就行了?」
正說話,聽見外頭漸漸喧譁起來,芷秋所居就在內堂後廊轉角,隱約能聽見男人們吵吵嚷嚷的寒暄聲,大約是竇初在這裡遇見哪裡去上任的相熟官員,於是敘起舊來,像是開了局,金樽檀板鬧得人腦仁兒疼。
可巧正是那竇初在此地撞見了一位往年的同窗衛大人,這衛大人調任揚州,異地走馬途徑至此。故交重逢,難免觥殤交酬,在內堂擺了幾桌,由此地驛丞官員相陪,下兩桌坐了幾方差役,另請了一群本地紅牌倌人坐陪。
一時畢至咸集,於黃昏開了席,芷秋打量著這些人吃酒耍樂,必定沒功夫照管陸瞻,便拿了個五兩的錠子走到前廳櫃案前。
內廳外廳相連,只隔了一扇月洞門,燈燭萬丈,人影叢脞,芷秋無暇顧及,朝櫃案驛役軟語央告,「小哥,真是麻煩你,請叫廚房做兩個像樣的飯菜端上來。」
那驛役正打算盤,滿不耐煩地一抬眼,險些將魂兒迷了去,忙端正了姿態,「不知道夫人吃不得慣我們南京菜,我叫廚房做兩樣本地特色,你將就吃些。」
芷秋刻意露出絲絲縷縷的風情,嫣然一笑,「多謝你。」
這般回房等了片刻,聽見外頭琵琶簫笛漸響,那菜方端進房裡來。是一甌鹽水鴨、一甌鳳尾蝦、一碟炒鮮筍,倒與蘇州菜無差,打賞了一吊錢,芷秋便端著飯往陸瞻房裡去。
差役皆在外頭吃酒,房中無人,門亦未栓,一推即開。芷秋四目顧盼,見陸瞻坐在一則山水屏風後頭,右手被手撩繞了幾圈銬在榻柱上。抬眉見她,頃刻眉目入春,「你怎麼不在屋裡待著,過來做什麼?」
芷秋拖來根水曲柳杌凳坐在他面前,將木盤擱在榻上,端起飯碗,「他們在外頭吃酒耍樂,哪裡還管你?餓得很了吧?」
說著,就揀了菜餵過去。陸瞻張開嘴接了一塊鴨肉,分明是鹹的,卻嚼得他心酸,「你只記掛我,大約也沒吃?趁勢也吃一些。」
炕几上一盞新燈,昏暗迷濛,芷秋的笑卻是明媚的,「我什麼時候吃都成,跟了你兩年,倒長了不少肉,正好趁此節清減清減身子,胖乎乎的哪裡好看呀?」
陸瞻只覺他所有的眼淚都往口中涌,吃什麼都是滿嘴的酸楚。半晌無言吃過飯,芷秋將燈挪近了扯開他的領口往裡瞧,前胸口背仍是一條條血淋淋的長溝,她擎燈的手顫一顫,幾滴蠟燭在虎口,燙得她心裡發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