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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「做你的誥命夫人,還不如做個倡伎。」
沈從之品咂一瞬,提起兩道眉,「你這是在罵我,還是在罵奶奶?」
「你們一窩王八心腸的夫妻,我一道都欺負了。」
雲禾嫣然一笑,掣了被子重又倒下去。他也隨之倒下去,剝解她的衣裳,急切將自己與她融合。粗暴的動作中,沈從之浮起一額汗,觀察她的表情,聆聽她的呼吸。
很可惜,她始終睜著無所謂的眼,遙遠地盯著帳頂的香囊,直到視線被他覆蓋上來的手掌阻擋。
夜像一張野獸的巨口,撕吞了乾坤。月光由牆上幾塊磚洞中撒到粗墁地磚上,借的一縷光,可以稍稍看清這間逼仄黯淡的囚室,僅僅只有三面光禿禿的暗牆,中間放把長條凳,以及一面木頭豎攔著的門檻。
磚石砌的硬床上只有一張單薄的褥子,還有張缺了腿兒的炕幾,陸瞻正靠牆坐在旁邊閉眼冥想。
他在想什麼?竇初暗暗揣測半晌,所想到的答案只有芷秋——真是巧,他們想的是同一個女人。
思及此,他凜冽一笑,朝差役吩咐,「把門打開。」
窸窸窣窣一陣鎖鏈聲後,他就立到了陸瞻面前。陸瞻眼前的黑暗頃刻有了點淡淡的黃光,但他還是沒睜眼,嗓音帶著一絲輕鬆與文雅,「竇大人,這麼晚了,來看我?」
「是,」竇初吱呀托來凳子坐下,眼色內斂而岑寂,「怕督公睡不著,來陪您談談天。」
「我與大人向來不相熟,有什麼好談的?」
淡淡一句落在竇初耳朵里,就像在他胸膛里落了枚火星,他的怒意開始在講述中寸寸拔高,「當初皇上登基,我帶兵清掃餘孽亂黨,督公後來可是向皇上舉薦我升了官,又將我調到蘇州任都指揮使司僉事,承蒙督公幾番關照,怎麼能說不相熟呢?」
陸瞻總算睜開了眼,望著他陷落在微弱燭光里晦澀的五官,「功過是一時的,人心也是朝夕巨變,今日相熟不代表明日還相熟。」
「是這個道理,世事難料,譬如我就沒想到,今日會和督公赤眼相對。」
「你說錯了,」陸瞻睥睨著他笑,下榻走到磚孔下,仰望上頭一束月霜,「我沒有與你赤眼相對,至於你有沒有,那就得問你自己了。」
竇初胸膛里的火越燒越大,躥到眼中,些微猙獰,「督公總是慧眼如炬,那就不想聽聽為什麼我會對你赤眼?」
「不想聽,世道多艱,誰都有個不如意,我沒功夫去追究你的苦樂。」
竇初唇峰跳一跳,歪著臉笑起來,「這一點上,我同沈大人倒是不謀而合,我們都十分厭煩你這副處變不驚的樣子。我記得升副提舉那天,我特意打點著禮到府上去謝你,你家下人說你在宮裡當值,門也沒讓我進。我第二次去,你在家,叫門房傳話說『無須多禮請回吧』,也沒讓我進門。跟滿京的權貴相比,我知道我家世微薄,你從不將我放在眼裡。」
講到此節,那雙眼漸漸聚來滔天恨意,「因為你從不將我放在眼裡,所以你叫我去娶芷秋,你是不是覺得我微不足道,所以讓我做這個笑話?你一個太監都不要的女人,我卻娶回家當寶貝供著!還是你覺得我娶了她,你們暗中通姦我也不會說什麼?」
陸瞻淡應一句,「那的確是個錯誤的決定。」
「所以你又反悔了,」竇初漸漸收斂笑意,「讓我成了官場的一大笑柄!」
他以為他講完這一席陸瞻會懺悔、或是懼怕,但都沒了可能。陸瞻只是望著月光,不發一言。
這令竇初益發上火,便將手一揮,「帶他去刑室!」
頃刻湧進來兩個差役,左右開弓架了陸瞻往大獄最深處去。囚室里早亮了幾壁油燈,火焰躥得老高,燒得正旺,陸瞻被兩個差役乾淨利落地綁上刑架,手腳大張。
他當然知道眼前將要面臨什麼,鎮撫司的詔獄裡還擱著許多他親手繪製的刑具,或許是因為他見過太多殘酷的刑罰,因此臉色並無半點驚恐。
竇初心起好奇,踱步到他面前,「你為什麼不掙扎?你就不怕?」
他挺著腰,大張的雙臂像是懷抱整個乾坤,坦然面對整個天地的風浩蕩吹來,「竇初,我教你一件事兒,做官,首要學的就是忍辱負重,你太不堪忍了,於你仕途無益。」
暴怒的情緒驟然將竇初的臉擠壓的變形,他朝兩個差役狠瞪過去,「動刑!」
得了令,其中一位刑官便上前去解了陸瞻的上衣,另一位則在靠牆的一堆刑具里取來一把七八寸的鐵片子,上頭扎著一根根冷粼粼的鋼針,對著火光一閃,似一片銀晃晃的湖面。
此乃梳洗之法,顧名思義,是將鋼梳貼在人的肌膚上,將皮肉一下下地梳抓下來。
竇初過目一眼刑具,淡淡囑咐,「別叫他死了。」
在陸瞻見過的無數酷刑中,宮刑大約是最殘暴的,他想,應該不會比那一刀更痛了……
但當冷冰冰的鋼梳在他背上由上至下滑下去的時候,他還是險些咬碎了牙,冒了一額汗,發顫的手腳將鐵牢搖得窣窣直響,而渾身浮起的經絡仿佛是一片破碎的山河。
他以為挺過去一下,後面會變得更容易忍受。可那把鋼梳永遠帶著嶄新的痛覺,將他堅實的上半身周全地梳理了一遍、又一遍,直到血肉迷糊,他就在一片猩紅的血光中看到了芷秋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