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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「你放心,我求之不得。」
雲禾送她到門口,那扇門開了又闔,伴著簌簌的上鎖聲,又再將她囚困,但她已經習慣了不自由,也還能再忍受忍受。
可離恨尚無可解之法,就長在豆蔻梢頭,丁香枝上。忙著收拾一陣後,芷秋餘下的東西還有六七口大箱子擺在那裡,都是些日常使用以及一些頭面首飾之類,眼看著下人來來回回在竹徑上穿梭,芷秋坐在鞦韆架上不言語。
清風捲來,吹落漫天的荼靡花,竹葉似刀,剮著芷秋柔嫩的皮膚,離別幾如一場千刀萬剮之刑。
黎阿則張達源幾人已先啟程回京,因此只有桃良在忙,指揮一陣後,見她朝草亭走來,身後還跟著兩個人。她略一讓,「姑娘,您瞧誰來送你了?」
謝昭柔穿著水綠的裙坐到榻上,手執葵扇緩緩扇著。芷秋嗔她一眼,「才出月子多久,還打起扇子來?人都說生孩子後受不得風,你卻不留心。」
「嗨,那都是哄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的,我身子骨好,不妨事兒。二娘,來坐著,不要林子裡瞎逛。」
頃刻見雛鸞竹林中穿來,桃色的裙月白的衫,梳著雙丫鬟,青春不改。
這廂迤邐走到榻上,妍姿一笑,「姐,你到堂子裡住多久呀?幾時回來?我們家小小子想你呢,成日抓著你送的那個玉扣子玩耍,誰去拽都不給。太太還說,那小子長大也是個風流的,為防他長大被美色所惑,叫你時常到家走動,讓他開開眼界!」
芷秋聽後障扇笑起來,一斂方才的愁容,「這倒是和韓相公半點不像,韓相公可不是個好色之人。」說著,朝謝昭柔擠擠眼,「奶奶不知道,他頭回到我們那裡去,險些被雲禾奉承得嚇跑了,誰知一出去,就撞上了我們雛鸞,」
那謝昭柔將雛鸞望一望,笑眉慈目中,略有惋嘆,「合該二哥與她有這段姻緣。芷秋姐,你只管去,二娘交給我你放心,回去叫媽媽也放心,就是二哥不在了,我也不會虧待了她的。前些時因著忙,一時沒照管得到,我已經將那起沒王法的下人都收拾了,重換了兩個老實的丫頭伺候二娘。」
眼看雛鸞在一旁笑得燦爛,芷秋面色傷感起來,「謝謝你,昭柔,你麽是個再好沒有的人。遇見韓相公、遇見你,都是我們雛鸞的福氣。」
正說話,倏聽人來報陸瞻歸家,謝昭柔趕忙拉著雛鸞辭去。芷秋將二人送出院門,就站在門上等,片刻見陸瞻的腳步穿越花海過來,仿佛是走過人海川流,來到她面前,將她抱一抱。
芷秋抬眼眱他,滿是不舍,「現在走?」
「嗯。」
二人踅回房內,但見室內空空,雖有妝檯靜在,芳屏依舊,卻像缺了一大半,使偌大的一間屋子更空曠起來。
陸瞻將她拉到榻上坐著,「旨意這兩日就到,我大約會在獄裡羈押三兩日,然後起解回京。出城那天,你別來送我。」
彷徨失落之餘,芷秋因問起:「是誰押解?」
陸瞻淡淡一笑,撒了個慌,「不知道,大約是按察司的人,或是府台的差官。你放心,到京就好了,鎮撫司是我的人,詔獄裡太平得很。」
「好。」芷秋陪著一抹笑,折頸在他肩頭,將滿屋子岑寂的床榻案椅都瞧了一遍,「我從小沒有家,這裡是我的第一個家,一時還有些捨不得。不知道將來還回不回不得來,你瞧這些家私,都是咱們成親時新打的,那個面盆架,還是媽給我陪嫁來的。」
「你這是傻話,這房子是祝斗真當年送的,一應地契房契都過給了我,就是我的私財,案子過去,朝廷還是要放還給我的。只是到京後,我的任期也將滿了,咱們就住在京城了。京城的府宅比這園子還略大一些,只是家裡空,現在沒個人打理,就是管家操持著,往後接了你去,家中就你這麼位女主人,少不得還要勞苦勞苦你。」
芷秋哽咽兩下,復笑起來,「我不怕勞苦,就怕沒地方勞苦。」說著,就將臉偏來埋在他寬闊的肩上,「陸瞻,我有點怕,萬一出什麼事情,我就是個寡婦了,沒人照管我,我要受人欺負的。」
「你不也說是『萬一』嗎?」
陸瞻摟著她笑一笑,星輝在他眼裡散落,撒滿她一時的黑暗的心中,「哪來這麼多萬一?那麼多九死一生的時刻我都挺過來了,況且這樣已經萬般周全的境況?就是我想死,天下還有事情等著我去辦呢。」
芷秋匆匆抹兩把眼淚,怕他看見自己苦澀的笑,刻意用扇遮擋著臉頰,「那我呢?你只想著天下人,就沒想想我?我是你的結髮妻子噯,哪有你這樣沒良心的?」
「天下人,自然就包括了你。」
她還不滿意,扇下瞥下了嘴,咕噥了兩句,「都這種時候了,你還捨不得說兩句好聽的。真是比煙雨巷那些個客人還不如,人家張口就是一江一河的愛意,你好像一字值千金,平日裡就說句好聽的,後頭也要跟著幾句玩笑話……」
陸瞻垂下頭,「讓我斟酌斟酌啊……」絞盡腦汁想了半晌,抬眼見水鄉煙雨的扇面上掬出她一汪桃花眼。
他笑一笑,將一個胳膊搭在拓飛鶴的扶手上,「淨身那天,我痛昏了過去,看見黑暗中好像有什麼在閃爍,現在想來,大約是你的眼睛。」
芷秋含淚的眼嗔一嗔,「你這是虛頭巴腦的話,那時候你還沒遇到我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