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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人一去,頃刻沈從之的笑意斂起,眉心扣緊,「我父親來信,察覺出一些不味兒,這次朝中彈劾陸冠良,竟然無一人出來幫他說話。父親的意思,恐怕其中有炸,我回想起來,也有些不對,陸冠良最是謹慎的一個人,朝中耳目又眾多,怎麼會到現在還沒動作?」
竇初顰額稍思,緩緩將頭點一點,「大人言之有理,他就算再坐得住,事到如今,也該坐不住了。可他沒個動作,是有些不對,不知閣老有沒有什麼示下?」
「父親的意思,以保萬全,不能叫他活著到京,所以我才叫你押解他。」
「可他是皇上跟前的人,皇上欽點的案子,路上要是出了什麼事兒,追究起來,你我可擔待不起啊。」
沈從之飲盡一杯,鏗鏘將白釉杯落在案上,「有一個辦法。」
「什麼?」
「畏罪自戕。」
竇初收回眼,盯著杯中酒,倒影中的他深鎖眉心,半晌漸漸鬆開,便有一抹狠毒從他眼底飛快閃過。
飛速的光陰卻仿佛凝固在一間禪室,幾炷檀香新燃,玉手輕輕扇一扇,火豆頃刻湮滅,留下裊裊煙,盤桓而起,將牌位上的名字阻隔得若隱若現。
雲禾三拜之後,將香插入煙爐內,旋裙坐到榻上,看著陽光由緊閉的門窗寸寸凋敝。
斜陽撒滿半間屋子,驪珠臥房裡打帘子出來,斜睞一眼窗外的天色,款裙走到榻上,「姑娘,蔣大奶奶會來嗎?」
「我也說不準,」雲禾搖著把扇,翻著腕子撐在榻上,「我也是賭一把,她恨不得我立時從她眼跟前消失,這麼好的機會,她應該不會錯過的。」
「你就不怕她是來害咱們的?」
雲禾側目一笑,如瀲灩的一汪春水,「怕,故而我先前才同沈從之說了她要害我。我沒事便罷,若有事,沈從之第一個拿她開罪,他們的夫妻情分就斷了,她不捨得。雖說斷了她的後路,但我給她留一條前路,她應該會走這條前路的。」
二女對坐到漆黑的天兜頭罩下來,華燈初上的時節,果然聽見守門的丫鬟在外頭請安,「奶奶怎的過來了?」
「將門打開,我瞧瞧七娘。」
「這……」丫鬟顯然為難,怯懦懦垂下聲,「爺先前講了,除了他,誰也不許進這個屋子。」
蔣長薇提眉睨她,「我與爺是夫妻,夫妻一體,他進得,我自然也進得,你們怕他,未必就不怕我?」
鈴蘭適時地上去擰她一把,「小賤蹄子,不過是買來的奴婢,同主人家講什麼『不許』?你有這個資格嗎?還不趕緊將門開開,否則有你好果子吃!看爺能不能護你!」
淅淅索索一陣後,一陣撲鼻的香由門外吹進來,也拂開雲禾一抹笑顏。她拈著把梅花扇朝對榻嫵然一指,「奶奶請坐。」
未幾茶水齊備,蔣長薇再懶得與她裝賢良,自吃了一盅茶,簡潔地吐息,「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兒?有話就趕緊說,一會兒爺就回家了。」
「條子上我不都說明白了?」雲禾拂袖添茶,朝牆下的牌位懟一懟下巴,「我嫁到你家,本不是為了什麼榮華富貴,更不是同沈從之郎情妾意。我原是為了來尋沈從之暗害先夫的證據的,老早就說,無心同你爭搶什麼,沈從之喜歡我麽那是他的事情,你放了我,他自然同你一切如舊。」
蔣長薇乜兮兮一笑,似乎不為所動,「放了你好叫你去衙門裡告爺?這關起門來是自己家的事兒,放了你鬧到公堂上,就不是家務事兒了,我沒那麼傻。」
「奶奶怎麼就不懂?你自打嫁給他起,敬他縱他,他何曾珍惜過你?你越是賢良,他越覺得你好拿捏。這種事兒我最明白了,奶奶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裡的出身,你就聽我這句勸吧。我也不跟奶奶保證什麼放了我我絕不去告官的話,諒奶奶也不會信。」
說話間,雲禾萬種妖嬈地挑釁她一眼,「我只說一句,我是個沒根基的樂戶女子,就是告到衙門,未必你家還擺不平?未必還會怕我不成?沒這樣的道理,就是通天的案子你們家爺壓得下來。奶奶也明白的,沈從之將我鎖起來,也不是懼怕我去告他,他就是想將我鎖在這裡永遠不離開他。」
「永遠」太久了,蔣長薇可以忍受沈從之短暫的放浪,卻不能忍受他在放浪里付出真心,甚至還奢求永遠。
她睞目望著雲禾,就像望著一個偌大的威脅,帶著警惕與毒心,稍稍試探,「你是我家的側室,跑出去也會被追回來的,你往哪裡跑?」
雲禾讀懂了她的試探,朝驪珠遞一個眼色。頃刻見驪珠由臥房裡拿出一張契約攤在炕几上,「奶奶,我們姑娘寫得清清楚楚的,上頭說了,您將袁雲禾無償贈予月到風來閣為伎。您是正妻,有權發送妾室,屆時就算爺追,堂子裡頭不答應,爺也追不回來。」
雲禾見她端詳起文書,便翩然一笑,「奶奶瞧,這可不比殺了我便宜多了?你還不用惹上官司,就算沈從之追究起來,你就說是下人不防備,叫我自己跑了出去,自古哪裡來的痴情郎?我不在了,他不過找個三五日,找不著,就能把我忘了。」
清風徐徐蠱惑著,蔣長薇心眼子一動,剔了驪珠一眼,「拿筆來。」
這廂落了款,蔣長薇折了一份文書在懷裡,提裙起來,「你等著吧,下月就是端午節,爺必定忙得腳不沾地,滿園子的下人更是不得閒,那時我逮著空隙來放你。你記著,走得越遠越好,別再出現在我和爺跟前兒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