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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思及此,便婉轉調停起來,「奶奶是個好人,雲禾那丫頭就是個嘴上不饒人,平日倘或哪裡得罪了奶奶,奶奶千萬不要與她計較才是。她往常時時同我講,倒不想爭什麼,只想求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,若是有個不周到的,也是她無心。」
蔣長薇拂一拂茶色的裙,唇角的弧度依然精準而完美,「奶奶只管放心,我當七娘親妹子一般,什麼都不會往心上去。」
兩個寒暄幾句,芷秋擱下幾匹緞子,幾件小孩家穿的衣裳、幾雙鞋,未見雲禾,有關方文濡的消息沒能出口,只得又裝回去。
這廂蔣長薇虛送了兩步,走回來由堂後出去,對著個小丫頭子吩咐,「將她吃過的茶杯碎了去,坐過的地方打桶水來好生擦洗擦洗。」
園內翠色如畫,蔣長薇道要走一走,由鈴蘭攙扶著,繞著條杜鵑泣紅的小徑上慢悠悠蹣步。
那鈴蘭見四下無人,聲音放得低低的與她說話兒:「姑娘,您叫買的那耗子藥已經買了來,只等明日使個人到廚房裡去擱在她的飯食里,保管叫她一命嗚呼!」
「你再高聲些!」蔣長薇乜她一眼,只覺肚子上叫一條絹布勒得有些喘不上氣,「那藥可有譜沒有?要是叫仵作查驗出來,依著爺那樣疼她,只怕倒要將我退回家去,橫豎他現在兒子也有了,哪裡還能戀著我?」
「姑娘放心,只說是廚房裡的人不留心粘帶了點,反正廚房裡頭慣常都是有耗子藥的,她吃壞了東西,怨得著誰?要怪也怪廚房裡的人不留心,關咱們什麼事兒?」
緩緩走到房中來,見沈從之正在榻上坐著,支著條腿,悠悠閒閒地吃茶。原是叫雲禾說得半信半疑,抱著個寧可信其有的肚子,刻意過來敲打敲打蔣長薇。
那蔣長薇見他過來,心內歡喜,面上倒還是賢良做派,「你又到我這裡來做什麼?我才下了月子,身上也不方便,還到七娘屋裡睡去吧。說起七娘,我還要問,她可好?叫你關在屋子裡,恐怕要憋悶壞了。」
沈從之擱下個青釉杯,剔眼將她望一望,倏然笑起來,「她就是那個性子,不如她意就又跳又罵,平日連我也罵得,我也只是忍耐罷了。你是大家的小姐,胸懷自然比她寬廣些,若是得罪了你,你別往心上去。」
她眼皮一顫,有些心虛地將帕子撳在胸口,「這是打哪裡說起來?」
「噢,沒打哪裡說起來。」沈從之將腿放下,歪在榻背上,掂量一番,到底不放心,又端坐起來,「其實是打她一個夢說起來。她今兒對我說,她昨晚上做了一個夢,夢見有人要取她的性命。我方才去,她對著我哭又吵,叫我到觀里請個符。我心想,這是沒頭腦的事情,這園子裡無冤無仇的,誰要害她?誰能害她?」
蔣長薇聽這一席話,胸中暗自打了鼙鼓,只等他似笑非笑地出去後,忙將鈴蘭叫到跟前來,「那包藥你快些去撒在花根兒底下埋起來,別叫人瞧見。」
鈴蘭挨著榻坐下,雙眉攢起千度恨,「好端端 ,她做什麼夢?姑娘,別是那粉頭想著先冤枉了咱們,趁勢收爺的心吧?」
「她早將爺的心攥死了,你想想,她要到衙門去告爺,爺還捨不得怎麼著她,倘或再多嘴說我兩句,我倒要先回京去了。」
「那眼下又動不得她,可怎麼辦?」
蔣長薇愁得臉發白,一時也沒個主意,撳著胸口緩步往臥房裡捱,生生像捱著油鍋里煎熬的日子。
同樣捱著日子的,還有芷秋。錦繡春色里,她像個守財奴一樣,數著銅壺裡一滴一滴漏下去的好日子,吝嗇地想伸手去抓住燭光,祈禱著天不會亮,下一天不必到來。
但該來的總會如約而至,就像四季更迭不改,正是富貴不定,悲喜難測。
且說這日,陸瞻衙門歸家,徑直走到廳上來,但見裡頭兩個緹騎起來拜禮,拿出份抄錄的供詞來遞與陸瞻。
他窺看半晌,折遞迴去,「這份供詞可呈給皇上了?」
「崔大人已經呈遞了。」
「好,」陸瞻淡呷一口茶,髮髻上兩條錦帶在垂首間,掠到胸前來,「有了苗全這份供詞,加之我的事兒,革辦沈從之、罰沒沈家萬傾良田也算名正言順。」
兩個緹騎相視一笑,「督公真是同皇上想到一處去了。皇上說,既要用沈豐,就不好趕盡殺絕,叫督公尚且留些餘地,不要鬧得太難堪。」
「我知道了,上頭盤根錯節,真要殺了沈從之,逼瘋了沈豐,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,不過革了他的職,永不錄用就是了。」
「皇上就是這話兒。」那二人應和一陣,又遽然攢起眉心,「卑職們是八百里加急趕到的蘇州,出發時,羈押督公的旨意也正出京,是傳給沈從之的。大約十日便到,督公,請將需打點的先打點了,好預備回京,崔大人擔心途中生變,叫我二人等著暗中護送督公回去。」
陸瞻點點頭,朝黎阿則吩咐下席面,寫局票傳了兩個倌人,留二人外頭吃酒耍樂,獨自踅回房中。
趕上芷秋午睡起來,正在妝檯梳妝,塗著朱唇,描著山黛,鏡中一抹明艷動人。桃良在後頭使茉莉花頭油挽了發,並頭簪兩隻細珍珠鈿,將端花的木盤托在前來。
誰知芷秋鏡中望見陸瞻,自己不揀,回頭叫他來揀,「你看看我戴什麼好看?不要大紅的。」
他便將了朵淡粉重白的西府海棠與她插在髻上,歪著臉鏡里看一會兒,俯下來親她,「我衙門裡沒功夫吃飯,有些餓著了,奶奶,煩請你打發我一頓飯吃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