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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3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話頭一挑起,沈從之心便往那頭飛去,可面上還要周全兩句,「你這身子怎麼樣了?大夫不是說不能見風,你再熬幾日,暫且別往屋外去。」

    哪裡來一陣風,蔣長薇倏然打個冷顫,涼到心裡去,「我好著呢,夫君只管忙你的去,何苦白白守著我,我眼下還服侍不了你。」

    尷尬中,驪珠來得正巧,撥開鈴蘭就往臥房裡闖,「姑爺,我們姑娘叫您去呢。」

    恍惚有隻喜鵲在沈從之耳邊喧鬧起來,歡喜得他拔身起來,隻言片語也想不起留,一股腦往雲禾房裡去。進屋見雲禾穿著大紅灑金對襟衫,扎在牙白的裙子裡,梳著烏油油的髻,頰腮兩側還畫著斜紅妝。

    桌上四盤八簋擺得滿滿當當,又溫著金華酒,並兩隻玉斝,堪得上良夜良辰。一切令他有些心口發酸,也倏忽有些害怕起來,只怕方文濡還活著的事情叫雲禾曉得了,這夢幻般的一夜就成他人生里的一片海市蜃樓。

    雲禾見他怔在門口,媚眼翻波地一笑,「你瞧你這個人,平日裡巴結的那樣,如今我請你,你卻站在那裡不動彈。怎麼,還要我過去拉你不成?」

    一喚,將沈從之神魂喚回來,萬分慶幸她還在眼前,忙不迭挨著她坐下,生起一絲小心翼翼,「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?你這樣招呼我,倒弄得我有些不習慣……」

    她忍不住翻一個白眼,只是今日這個白眼翻得酥人骨頭,令他酒未飲,人先醉。

    少頃,雲禾篩了酒,舉起綠油油的玉樽往他杯上輕輕一磕,「自我嫁給你,你待我沒得說的,我麽也不是那般鐵石心腸,你待我這樣好,就是塊石頭也泡軟了,何況我一個小女子?」

    仿佛天下落了金元寶,將沈從之砸了個頭暈眼花,鋪天蓋地的喜悅掩埋了剛剛冒出頭的疑心,「你可算明白了,不枉我成日縱你寵你,往後,就同我好好過日子,回了京,我也是一樣待你。」

    雲禾又斟來一杯,媚孜孜地勾著眼色,「自然是好好過日子,我這個人麽,脾氣不大好,從前的事,請你多擔待,不要同我計較,這就是待我最大的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說到底,沈從之也不過是個男人而已,這一刻難免就心迷了胭脂笑,情困了紅粉局。翠袖殷勤金杯錯落之間,他真箇就想像起「好好過日子」這幾字真言來,那些一幀幀滑過的畫面里,滿是她一張粉妝笑顏,直到醉倒,口裡還呢喃著。

    滿腹柔情,幻化成二字,「雲禾,雲禾……」

    雲禾出門的腳步一頓,回首過來看他一眼,就一眼,便又無情地捉裙而去。廊下撞見驪珠耳房另一個門裡出來,吃得雲腮微紅,手上墜著串鑰匙晃一晃。

    月淡星疏,二人各秉一燭,將多寶閣下那個匣子打開,裡頭果然是一些書信,多數是沈豐的手信,雲禾迅速翻閱,眉心漸漸扣緊,你來我往的字句中,織成了一張天羅地網將陸瞻網在裡頭。

    驪珠也各處翻一翻,「姑娘,好像沒有有關公子的。」

    雲禾正伏地抄寫那一堆信箋,聞言匆匆回她,「再翻翻,我相信文哥哥的死絕對同他有關。」

    樹影鬼魅地搖晃,驪珠一手覆燭,將多寶閣一一照過,一無所獲中,又翻到書案上去,慌亂中一封書信翩躚落地,正巧落在雲禾腳邊,她抽來一瞧,卻是市舶司苗全所書,除了一堆奉承之言,另有短短几個字扎入雲禾眼中:

    特蒙沈公悔教提拔,不勝感念,沈公所託方生之事,業已辦妥。

    驪珠將燈籠湊近,跟著粗粗看一眼,眉心稍結,「原來是就放在書案上頭的,還害咱們翻箱倒櫃的。怪了,姑娘,他怎麼將這信隨手放在書案上,還不找個地方藏起來?」

    雲禾握著信箋的手抖一抖,忙俯案抄錄下來,一應遞給驪珠,「他太自大了,文哥哥沒有根基也無家世,才叫他有恃無恐。藏在褲子頭,別叫人翻出來。」

    言訖忙將匣子一應書信封了放回原處,正要踅出門去,倏見沈從之與宗兒兩個廊下出來。那宗兒鑽進來將滿屋子蠟燭點亮,頃刻也照亮沈從之黑漆漆的眼,跳躍著傷心與絕望,死死盯住雲禾,仿佛要從眼睛裡跳出個魂魄,掐死她、或是乞求她。

    突兀的寂靜里,他什麼也沒問。雲禾反倒破罐子破摔地笑起來,「你是想問我到你書房裡來做什麼?就是你猜的那樣,找你害文哥哥的罪證!」

    須臾,沈從之像是鬆了口氣,又似乎是有些窒息,雙肩垂下走到書案揀起那封信在她眼前揚一揚,「就在這裡,你看到了又能怎麼樣?」

    「去官府衙門告你。」

    他垂下眼角一笑,「想告倒我?雲禾,我沒想到你在風月場打滾兒這麼多年,還這樣天真。這天下,有幾個衙門敢管我沈從之的事兒?」

    雲禾挺直腰,恨目相對,「我不信這天下會叫你沈從之隻手遮天,你陷害忠良,欺占民女,我不信沒有王法管得你。」

    「欺占民女……」沈從之慢悠悠繞著她轉一轉,每走一步,心都抽疼一下,痛覺浮上面龐,成了一個頑劣的笑,「你是民女嗎?你只是個婊/子,我對你太好了,好到你已經忘了自己是個什麼身份。我現在就提醒提醒你,你是沈家的人,想告我,也先看看你出得了出不了這個門。宗兒,將七娘請回房內,沒我應允,不許人探望。」

    宗兒得令,將雲禾一推,雲禾絆著門檻趔趄了一下。沈從之在她背後,雙手幾乎本能地要伸出去,又謹慎地攥成了一個拳頭,攥得手背上的經絡凸得像斷裂的山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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