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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打轉的淚花里,她看見雛鸞笑著搖頭,「你記性怎的這樣好?我是不記得了,連吳員外是誰我也都忘了,偏你記得。傻小鳳,人人都講我傻,我瞧你比我還傻,我時不時就要遇著這樣的事情,姑娘們誰沒遇著過?就連姐身上也沒少青一塊紫一塊的,偏你當個大恩大德似的記在心裡。」
「你能忘,我卻忘不得。」小鳳拈著帕子蘸開淚,張著嘴一笑,「橫豎姑娘,我這輩子就是跟著你才有了口吃的,否則早不知死在哪裡了。你不要趕我,還叫我好好伺候你,再說麽,你這樣笨,離了我還不得叫人欺負死在這裡?」
兩個淚眼相看,盈盈相笑,小鳳也將她的淚抹一抹,「快別哭了,姑爺天上瞧見,可要心疼。我去把藥端進來,你吃了睡躺一會子。」
風露漸變,淅瀝瀝又下起雨來,輕寒裹著雛鸞小腿上的燙傷,使得疼痛稍減,安逸得深嗅一口氣,就聞見滿室里都是韓舸身上的味道,似乎他就站在屋裡的某處,或是軒窗下,或是暖帳中。
雨住已是兩日後。遠樹迢遞,細水澶湲,有一束陽光刺穿殘煙,照進暖房裡來。
銀屏溢光,晃一晃,陸瞻午間歸家,鬱鬱蒼蒼的身影掠進來,見青帳半撒,芷秋玲瓏的曲線在裡頭半隱半現。正要走過去將她叫醒,卻見黎阿則也走進來,似有話說。
兩個人踅至書房,阿則由懷裡掏出封信來,「乾爹,余公公的信。」
陸瞻案前拆開,舉看半晌,眼中的星光漸漸沉寂下去,「老祖宗南京去了,許園琛暫代了司禮監掌印一職。」
屋內閉了門窗,阿則的臉亦陷入晦暗中,「皇上的意思,是想叫他暫代掌印,與沈豐露出尾巴來?那他們下頭就該要參乾爹了……乾爹,依兒子看,還是要留神些才好。」
「留神什麼?」陸瞻重新封好信,遞到一根蠟燭上點燒,「皇上既然想削沈豐的權,那就得借我來揭他一層皮,讓他們參吧,橫豎參來參去就是那些事兒。只要回了京,案子一審下來,就是他們妄告不實,陷害忠義,就好讓副首輔趙定遠分他的權,連消帶打的,也能除了許園琛。」
「崔元峰留下的緹騎來報,那竇初將押送糧食到浙江的一干信函交給了沈從之,像是也要參乾爹沒有內閣司禮監的上諭,私自調糧,致蘇州無糧賑災,滿地餓殍。」
陸瞻迤然一笑,顯然不放在心上,「這個沈從之,據他以為,我是為捅破蘇州的天,在沒有上諭的境況下,無所不用其極。可他們忘了,我的意思,興許就是皇上的意思,參我,等同於參皇上,他們不要命,皇上還要面子呢。」
灰飛煙滅里,他旋過身來,「上回叫你辦的事兒可有結果了?」
「乾爹放心,許園琛派去的兩個仵作是我叫人安插進去的,到時候捅出來,他們反了口,就是沈家和他許園琛私掘咱們家的祖陵,皇上跟前,看他們怎麼開脫。」
陸瞻旋即點頭,仍舊踅回房中。恰逢芷秋醒了,正在妝檯梳妝,撿了朵雞蛋黃的迎春花插在髻上,正襯了鵝黃的裙,淺草黃的掩襟衫,一抹青春麗色。
二人挪到榻上吃茶,陸瞻見其有些懨懨不樂,因問起,「雛鸞的傷還沒好?」
問得她一嘆,手上一個水晶缽里研磨著松子仁兒,「哪裡就能好呢?你是沒瞧見,兩個腿全是盅口大的泡,昨日我叫丫頭用針燒了給她挑破,今日大約好些。我一會子帶著咱們家的那個創傷膏子去瞧她,你宮裡帶來的藥,怎麼也比外頭行市貨好。」
那一把松子仁兒頃刻磨成了細粉,她拈著小銀匙取出一勺來,擱到陸瞻茶盅里,「她屋裡那幾個丫頭,除小鳳外,都是小姐太太似的人物,使喚不動還要潑嘴。倘若我去,就還好些,我走了,仍舊那樣子。他家大娘眼瞧著產期將至,又為了韓相公傷弱了身子,雛鸞哪裡好去同她講?我麽是個外人,也不好講的。」
陸瞻吃了一嘴松仁香,心裡暢美,抓著她的手用拇指摩挲摩挲,「別不高興了,我早說的,你將她接到家裡來,仍舊在雲禾先前住的那院子裡住著,一應都是現成的,外頭買兩個丫頭去伺候她,不就好了?」
芷秋仍把肩低垂,嘆著氣,「先前治完喪,韓家太太問她,如今爺們不在了,她是願意在家守著還是願意回家去,她倒願意在家守著。」
「雛鸞不懂事兒,少不得你多勸勸她。」
她點點頭,雨僝雲僽,「就是這個道理,我一會子正要過去,在與她說一說,媽前日去瞧了她,又來瞧我,也是這麼說,叫她跟著我放心些。」
半晌茶涼,芷秋叫人打點了些東西,備了小轎要往韓家去。踩在門檻上攀著陸瞻親一親,「你睡會子午覺,我下晌回來咱們一道吃午飯。」
書房所議的陰謀仿佛未在陸瞻心中烙下半點印,他笑得蔥蒨,「好。」
這廂小轎抬入韓家角門裡,只見樹蔭淒楚,山石落寞,聞聽韓家太爺與老爺了結了喪事,又馬不停蹄地異地上任去了,留得滿園處處衰翠。
不想園子裡遇見雲禾,也來探望,紅紗粉緞招搖著幾步跨來挽芷秋。芷秋回望驪珠幾人也捧著一堆禮,倒好笑起來,「你什麼時候也懂起禮數來了?帶這麼多東西,花這麼些銀子,你心裡就不疼?」
雲禾明眸璀璨,風顛里笑擺了花葉,「姐這是哪裡話?銀子麽,又不是花我的,我疼什麼?橫豎他沈家錢多得沒處使,不如捐了我做好事。再則雛鸞是自家姊妹,我還能不懂禮數?跟姐這些年,我曉得事的,這不大娘要生了麽,我帶些禮來巴結她,指望她往後孩子生下來,得空照管照管咱們家雛鸞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