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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2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但見那名喚喬三姐的丫頭扭過半身來,生得有些膀大腰圓,娥眉雜亂,下頭腫腫的眼翻一翻,滿是個不耐煩,「你晨起才瞧見小鳳打靠牆那柜子里拿出來的,眼皮子底下的事情,轉背就忘了?」

    講完,又扭回來對著面前丫頭喁囔,「你瞧,可不真是個彩色的蠹蟲,成日家只管個閒吃閒喝,要來什麼用?」

    對面那丫頭支起纖腰一把,也將兩個眼皮子翻一翻,「誰說不是?自打咱們爺們去了,家裡來來往往那麼些個親戚,滿園裡誰不是忙得腳不沾地?就只她,沒事人一樣。眼下不說自己操心些事請,反倒還要來煩我們?我們可不是男人,可不吃她弱弱依依的那一套!」

    「噯,你這麼說起來,人家也不是什麼都不會,不是會唱個曲彈個琴?往常二爺還在的時候,可不就吃她那套?」

    「哄哄爺們罷了,偏我們那耳根子軟的二爺經不住她哄,將她慣得不曉得個天高地厚。如今爺不在了,我看誰還慣她,橫豎這樣下三濫的人,我是不想伺候,只怕髒了我的手。」

    雛鸞在牆根下柜子里翻茶葉罐子,不慎將這你來我往的一番話全聽到了耳里。心神墜一墜,卻牽著嘴角一笑,就當沒聽見似的,仍舊往紫砂罐子裡抓出一把茶葉來。

    這廂自己搬出個小爐,點了炭墩上個鎏金銅壺,等壺裡騰煙,濃煙里恍惚就見韓舸坐在對面,笑顏如昨,明朗如舊。雛鸞怕驚飛他似的,不敢講話,只是一眼不錯地盯著他瞧,瞧著瞧著,叫煙燻出了一海的眼淚。

    道是煙綃水影日昏昧,遊魂隨風到西北,落紅離枝春先死,結夢鶼鶼失伴飛。

    半晌水沸,壺裡吱吱響,驀然將雛鸞神魂拉拽回來,忙朝紫砂壺裡注水,誰知叫壺嘴裡湧出的濃煙燙了手,一個拿不住,那銅壺便跌下去,水潑灑一些在她小腿上,痛得她尖嚷一聲。

    廊下兩位聽見,手稍頓,「她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「笨手笨腳的,大約燙著了吧。嗨,懶得管她,咱們玩咱們的。」頃刻四隻手又翻起花樣來,哪管門內痛呼不止。

    恰逢小鳳廊下端著藥踅來,聽見後忙不迭跑進屋裡,見雛鸞抱著兩條小腿嘶聲咋舌,流了滿臉的淚。

    小鳳忙放了藥湯去撩她的裙子扯她的褲子,那腿上撩起好一片水泡,小鳳心疼得緊,又急又惱,「你要吃茶,何不叫丫頭來,只顧自己忙什麼?你又是個笨手笨腳的,做得了什麼?!」

    一壁怨懟,一壁將其攙回臥房,又忙慌著翻了藥膏子走到床上給她塗抹,口氣軟下來,眼裡蘊著淚,「痛不痛?痛也忍著些。瞧這好些大泡子,只怕四五日走不得!」

    說著,又罵起來,「外頭那兩個是死人呀?只顧自己耍樂,半點不管你!你瞧我才這走開一時半刻,你就燙得這樣,怎麼不使喚她們?」

    只等她搽抹完藥,雛鸞扯著袖口抹了把眼淚,低聲噞喁,「我使喚不動她們你又不是不曉得,叫多少次也不動彈,何苦來?」

    小鳳聽其嬌噎嗓音,再不忍責怪,哪裡尋來把湘妃扇替她扇小腿,「我去告訴大娘,看皮不揭了她們的!」

    「算了吧,」雛鸞曲著膝靠在枕上,眼淚又滾下來,「上回大娘說了她們,反叫她們心裡記恨起咱們來,何必又去討這個嫌?我方才是一時失手,倒不要鬧得人仰馬翻的。況且大娘下月就要生產了,因著二哥哥的事,日日哭夜夜哭,已是動了胎氣,再不要為了我的事情去煩她,叫她好生養胎吧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就會算了吧算了吧,你且看著吧,再算下去,愈發叫人騎到頭上來!」

    淡淡春光立在錦帳旁,慘綠搖晃在窗,由雛鸞臉上倏忽搖出抹笑來。

    她拉起小鳳的手,淚光熒熒,「小鳳,你回堂子裡去吧,回去了,叫媽派你去伺候個頭牌倌人,雖說伺候局子累一些,可倒比在園子裡拿月例銀子掙得多。你同我在一處,還要把自己的月例撥出些給我使,能攢下什麼錢?你回去了,往後攢點錢,叫媽給你尋個好人家,日子不就過出來了?」

    小鳳聽見分明的是一番溫言軟語,卻字字似冰錐子,戳得她又涼又痛,「我自幼叫媽買來,跟姑娘一道長大,姑娘就是我的親姊妹一般,我怎麼能拋下你走呢?再則麽,我的身契當時叫媽媽放在你的嫁妝單子裡的,韓家不放我,我往哪裡去?」

    「沒事的,我去求大娘放了你的身契給媽,你仍舊回去。在這裡日日跟著我受氣,叫人罵來罵去的,是何必呢?」

    「這倒怪了,」小鳳調目朝窗外望去,手上不停地打著扇,起起落落間,扇出好些嗟嘆,「上回太太問說姑爺沒了,仍要退你回去,你不去,反倒趕我?」

    雛鸞垂了頭,固執地搖一搖,「我不能回去,我去了,又要應酬那些男人,且不說我喜不喜歡,就瞧眼下我這病根子,轉背就忘事情,還能應酬得了客人呀?」

    說話就覺心被誰往下拽著,拽進寂靜無聲的黑暗裡,無光無路。淺淺窒息中,眼淚墜到裙面上,暈開一朵暗紋櫻花,「再說,我離了這間屋子,沒幾天就要將韓舸忘了,我不能走。」

    小鳳也似覺得心在抽緊,轉目回來,兜著一眶的淚,「你不走,我也不走,我伺候你慣了。姑娘,你記不記得有一年吳員外住你的局?那吳員外吃醉了酒將我摁在床上要欺負我,你急了,死拽他拽不開,揀了個陶壺砸他。他惱了,當晚對你又打又罵,我在廊下聽著你哭,就想著,不管你往後病成個什麼樣子,我都一輩子伺候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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