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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0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相里遠眼睛圓睜,倏而笑起來,「我的好閨女,這倒是個好法子!」說著朝人吩咐,「就這個法子,趕緊去將船鎖了,下晌務必趕到青鯊灣,在那裡接應官府的貨船。」

    眾人重又精神振振,各自忙開。臨近海岸,相里遠履行承諾,將百姓先使一艘漁船放了,眼見相擦過兩艘駛來的大船,船頭颭颭浮動著市舶司的旗幡。

    兩船相交後,但見船頭幾人迎風而立,生得壯碩偉岸,為首一人正是北鎮撫司魏大人,穿著市舶司的官服,與那邊船頭搖搖相望,只聽一位小火者附耳過兒,「床頭站著那位年輕公子就是我們方大人。」

    魏大人刮一刮鬍須,與方文濡眺目相對,目光交錯中,各有領會。

    狂妄的風聲里,倏忽下艙驚起大喊,「大哥,中計了!船是空的!」

    相里遠臉色大變,還未回神,見對面船上一行人已疾如閃電地跳如水中,他心內驟然發慌,回身去拽方文濡,「狗官,你敢耍炸?!」

    他淡然一笑,「我說過了,朝廷從不與賊寇做交易。」

    正要提刀,卻聽見雷殛一聲,對岸已見山崩海嘯的士兵架起炮台無數,連綿了整個海灘。旋即震耳發聵的炮火中,相里遠忙令幾個平日裡的指揮撤回後面戰船,「將鎖鏈解了,一面放炮一面退!」

    「大哥,來不及了!」

    一艘船頓如驚鳥四散,頃刻被炮火哄得七零八落,方文濡被兩個人撳貼在甲板,兩把銀晃晃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。

    可還不等相里遠下令殺他,他倒先喊起話來,「相里公!已經晚了,岸上五萬兵馬兩百多炮台,你們只有一百二十架炮台,況且鎖著鏈,實在難以逃出生天。相里公!既是賊寇,就該受誅!但令媛尚且無辜,你放了我,我帶她走!」

    脖子上橫刀猝緊,將他頸項割出一條口子,「你他娘的閉嘴!我們逃不了,你也得跟著陪葬!」

    「相里公!」傾落的炮火照耀著方文濡不驚不懼的笑臉,帶著勝券在握的氣魄,「請想想令媛,你想叫她跟你死在海上嗎?少女無辜,她不該因為你的過錯而魂葬深海!」

    在搖搖欲墜的山河裡,相里遠狠盯著他,絕望而悲愴,恨得額上經絡爆凸,卻在再三思慮下,與暴怒中認命,「方文濡!你聽著,倘或你敢辜負她,我必定從海里爬出去撕了你!」

    方文濡見狀,撥開頸上的刀,在漫天的橫飛的血肉里搜尋相里姮娥。終於在一間艙里找到她,她大約嚇得不輕,縮在案下。海上這些年,還從未經過如是猛烈的炮火,沾滿血污的臉緊緊往膝上扣著,身子篩糠似地顫抖,像只受了驚的小貓。

    方文濡急步衝進去拽她,「跟我走!」

    她一下撲在他懷裡,倏然大哭出聲,急得直跺腳,「先生,我爹呢,你有沒有瞧見我爹?!」

    「先別問,跟我走,我們上岸去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!」相里姮娥把拽著門框與他死犟,哭斷柔腸,「我要找我爹,他在哪裡?先生,求求你,帶我去找他!」

    情急之下,方文濡冷下臉,「他已經死了,把你交給了我,你跟我走,咱們跳海下去,自會有人來接應。」

    相里姮娥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冷靜甚至冷漠的眉眼,倍感陌生,搖頭間,鋪天紛飛的火焰與淚珠子,「你胡說的!我們從前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,都沒死,不過是轟破幾艘船而已。先生,你帶我去找我爹,求求你!」

    「他死了!」火焰投在他鏘毅的眼睛裡,絢爛而漠然,「你聽清楚,他是個海寇,危社稷,禍百姓,就有死路一條,你救不了他,誰也救不了他。」

    言訖,方文濡硬拽著她往最下層的甲板上跑下去。相里姮娥趔趄著跟在他身後,舉目八面硝煙,連天的火焰逐尺逐寸地將她的親人、她的家吞沒,一切湮滅。倒影在她淚眼裡的,是瑰麗而絕望,

    旋即噗通一聲,她墜入徹骨冰涼的海里,手被他緊握在掌中,冷冰冰的觸感使她想起了他先前講的那個故事,也一幀一幀地想起他講故事時的表情——

    那夜的燭光將他照得溫暖而明亮,她卻蠢到忽略了那一點點明亮之外,遍布的陰暗。

    海面遍布著斑駁的火光,不斷的下沉中,血滲透進方文濡的眼。令他仿佛看見雲禾出現金齏閃耀的波濤中,那是九衢之中掇菁擷華的一顆珍珠,盈盈秋水,明眸回美盼。

    在沉沒前,他所能想到的,僅僅是天上人間,朝雲暮雨常相見。

    西風滿院,新葉敲窗,初春景傷人神魂,更添著漏咽淒清,哀感並生。枝梢簌簌,將雲禾由睡夢中搖醒,她坐起來,髻嚲鬟松,風情縈帳,卻覺胸口有些發悶,便撩開鮫綃朝外頭喊人。

    未幾驪珠進來,擱下繡繃掛起了帳,打量她粉汗微薄,呼吸不順,便忙倒來一盅茶,「姑娘發噩夢了?又夢見個什麼?」

    雲禾始憶夢境,牙根忽然痒痒,「挨千刀的方文濡!我夢見他在陰司里討了房女人,兩個人手拉著手來我面前點眼。我哭得那樣,他竟像沒瞧見似的,同那個女人在房裡親香來親香去,當我是死的一般!」

    風清日朗,驪珠蒨璨的笑顏頗是無奈,「睡個午覺還做這樣的夢,您哪裡肯消停一日呀?罷了,既然公子在陰司里討了女人,那我去將才上的香給他拔了,大家都別好過!」

    她又不依,忙拽著人,「算了算了,且讓他囂張幾日,等我什麼時候陰司里尋了他去,才和他算帳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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