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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她蹲下去,趴在椅子的扶手上,眼裡水波盈盈,「先生,我爹同我講,要我後日跟你一道下岸去,他說往後我就是你的人了,我既是你的人,到你屋子裡坐一會子誰會講閒話?」
海風拍打著窗,發出咯吱咯吱的木頭響。方文濡睨見她一雙飽含期待的眼,略有些不自在,端起茶呷一口。卻熱水一燙,剎那神思清明,本該迴避的問題反倒潑口而出,「你知道做我的人是什麼意思嗎?」
相里姮娥盈盈嬌笑,心內懵懵懂懂,目光卻十分堅毅,「知道!就是給你做女人嘛。」
方文濡笑笑,擱下盅來,「可我已經有個女人了,她在等我家去接她,倘或不是耽擱在海上……」
「我不管!」她驀然將他打斷,吊著他的胳膊晃一晃,「橫豎我爹已經將我許給你了,實話告訴你,今晚是爹叫我來的,他說做了你的人,你從今往後無論走到哪裡,就不能夠反悔丟下我。」
他分明領會其意,卻一味做喬張致,「我既應承了你爹,就不會丟下你,你回房去睡,後日我一準帶你到岸上去。」
相里姮娥將臉貼在他胳膊上,不肯走,「我就在這裡睡,爹叫我學著服侍你。你是當官的,不跟這船上的爺們似的粗魯,平日要洗漱更衣,熏被暖床,爹曉得你家裡還有女人,叫我現學著,隨你家去好不叫人瞧笑話。」
見她賴足了架勢,方文濡心眼一動,乾脆將她提到旁邊椅上坐著,「你既然不回房裡去,我吃了酒一時又睡不著,不如我講個故事你聽。」
相里姮娥到底不曉得做他的女人是怎麼個做法?只想著不與他分開,同他一處混過日日夜夜,於是韶光迸出妍容,點點下巴,「好啊,還沒人講過故事給我聽呢。」
這廂眼波流得似一闕情思爛漫的詩詞,不住盯著他,聽見他故作神秘地沉下嗓音,「要說起來,這個故事與你倒有幾分淵源,也是個海上的故事。」
方文濡斜窺她一眼,見她聚精會神,他便講得更繪聲繪色,「話說有位姓陳的漁夫,成日家靠海上打魚度日,家中尚無妻妾,是個光杆子。一日出海打魚,誰知竟然在海上遇見一艘遭了難的破船,遠見那船上還有個人躺著,像是位衣著鮮亮的小姐,他便欲去救人。」
他故作神秘地歇一口氣,端起茶抿一口。惹得相里姮娥湊過來搖她的手臂,「什麼嘛,好端端停在這裡,你快講你快講,急死人了!」
方文濡擱下盅,靠到椅背上,「漁夫要去救人,此時卻起了風浪,風颳得人站也站不穩。突然海里跳出來條魚,那魚竟然張口說話!魚講:『我可助你,你找來條繩子,將兩艘船綁在一處,自己在前頭搖楫,就能將繩子牽到岸上。』漁夫聽後大喜,這般照做,總算將船拉到了岸上。扶起人一瞧,竟是位絕代佳人,從此漁夫就有了房妻室。你道這段姻緣好不好?」
那廂小眉漾春水,語嬌香繞,「這就是天定的姻緣?」
「可不?」
窗外風雨幾重,跳躍的燭火偶時發出噗嗤嗤的輕響,方文濡半張暖黃黃的臉盤露出溫和笑意,另半張,隱沒在看不清的晦暗裡。
二月初一,陰霾天氣,吹北風。
因風勢驟急,十幾艘樓船行進艱難,眼看要錯過約時,一班海寇急得團團轉,相里遠更急得滿廳亂轉,鏗鏘的步伐響徹船廳。
側面椅上倒歪坐著一位青年,雙目盯著他游來游去,「大哥急個什麼?要我說,就不該去,萬一官府在岸上設了埋伏,咱們豈不是中了計?」
幾雙眼睛一齊射向相里遠,那相里遠拔步到榻上,暫抑急躁,耐著性子解說:「我早慮到這裡,所以與苗大人傳了信,他說無妨,因那方文濡是司禮監的內親,陳允不敢拿他的命來堵,只好瞞著朝廷,老老實實地備了貨船與咱們交易。」
那人還不服氣,滿不耐煩地揪著斜襟上一個線頭,「那姓苗的這回又要多少?」
「他要三成。」
「什麼?!」青年椅上跳起來,執著把刀比劃來比划去,「三成,他胃口倒不小!咱們成日家冒著生死,他不過穩穩傳遞個消息,竟然要分我們這麼多利!往前也就罷了,大哥,這回可不是小數目呀,還有二十萬兩白銀呢,憑什麼叫他分去三成?」
相里遠抬起眉,使個眼色令他坐下,「誰叫他是市舶司的人?這幾年若沒有他通著海外商船往來的消息,咱們哪裡能有這些戰船炮台?且不說這個,還該想想眼下的境況怎麼辦?風這樣大,好些船頂不住就要偏航,咱們怎麼去接應官府?」
那相里姮娥正在屏風後頭寫字,聽見議論,倏然想起方文濡那夜講的那個故事來,心竅一動,擱下筆踅出來,「爹,我有個法子,您聽不聽?」
屏風前站著一個人,將她往裡一推,「姮娥,別鬧了,我們在商議正事。」
「舅舅!」她一把掙開,走到榻上偎著相里遠,「我哪裡鬧了?我真有個法子,我說了,聽不聽是你們的事情嘛。」
聞言,相里遠將她摟著一笑,「喲,我乖女兒也能幫爹出主意了?且說來聽聽,若是好法子,爹賞你一百匹料子裁新衣裳穿。」
「謝謝爹!既然風大駛不出去,我看,可以將十幾搜船用鐵鏈鎖起來,將後面的水手調些到咱們船上,前頭使力,後頭有鎖鏈扣著,自然就能跟上了,也不至於船被風偏了航,您說呢爹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