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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話音落下去,像一滴露珠落人湖心,蕩漾起雲禾一片瀲灩的笑靨。
花謝水流倏忽,光陰轉瞬,果真到陸瞻生辰那日,芷秋帳中醒來。月未消,拂曉清晰,殘燈新燃起,點亮她滿心的歡喜,真是比她自己過那個假生辰還高興。
外頭丫鬟端水進來洗漱,只在帳外等候。
帳掩春色,陸瞻未醒,芷秋將纏綿香體趴在他身上,塌下易折楊柳腰貼著他,一頭如瀑黑髮墜在他頸邊。但見濃眉鏗鏘,眼窩溫柔,鼻峰堅硬,雙唇似刃,怎麼瞧怎麼好看,瞧得痴迷了,乾脆將兩個胳膊枕在他胸膛。
帳外能見兩個相疊的影,將幾個小的瞧得面紅耳赤,低低垂下頭去。桃良卻是見過世面的,兩個眼皮一翻,滿是不耐煩,「姑娘,都要涼了,還不將姑爺叫醒?」
「急什麼?」芷秋細細軟軟的聲線由帳縫子裡傳來,「水涼了再燒嘛。他真好看,桃良,你覺不覺著你家姑爺貌比潘安情比宋玉?」
幾個小的憋不住悶聲樂起來,桃良都禁不住為她臊紅了臉,「從前媽媽講你自打遇見姑爺,就犯了個眼痴心痴的病,如今看來,可不就是嘛,跟八輩子沒見過男人似的。」
陸瞻一早就醒了,不過是裝睡逗她,眼下憋不住笑出聲來,睜眼見夜闌花朝,將其纏倒,「聽聽你這丫頭說的什麼話兒?我替你打她?」
帳上兩個影調了個頭,如風欺楊柳,叫人眼也沒處瞧。桃良惱了,將面巾搭在初月肩上,探個腦袋進帳,將芷秋狠狠嗔一眼,「還要不要點臉子呀?她們幾個什麼都沒經過沒見過的,叫她們眼睛往哪裡擱?」
二人適才爬起來,正梳洗畢,聽見黎阿則來報門上到了幾位大人,陸瞻出院將人迎到外頭廳上,芷秋亦趕忙門外迎接女眷。
一時喧囂不止,門庭若市,來往將各位雍容華貴的官眷遞嬗引至千羽閣內,畢至咸集,已是晌午。
又聽見沈從之夫婦姍姍來遲,陸瞻前頭去迎,芷秋只在二門內等候,不想迎頭卻見雲禾迤邐行來,戴著小花冠子,穿著煙紫撒花通袖袍,月魄仙裙,湖藍軟緞鞋,領著飛鶯驪珠二人,儼然富貴奶奶一般。
芷秋心內一驚,兩步走上去往後頭張望,「怎的是你來?蔣長薇呢?」
日光照得二女如花似錦,雲禾嫣然粉黛,笑破東風請春來,「她沒來,姐想不到吧?管她做什麼,她是你妹子還是我的你妹子?走,咱們廳上說話去。」
芷秋罩著豆紅掩襟長襖與葭灰裙,淡淡色韻,眉心卻攢愁千度,「你好糊塗!咱們姊妹什麼時候不能見?怎麼你偏要挑這麼個場面來?你去瞧瞧哪家大人是帶著側室來的?你如此不將她放在眼裡,豈不是故意點她的火?」
這個急,那個卻不當一回事,挽著芷秋的胳膊就往垂花門下過去,積了一肩的飄香藤花瓣,「你以為我不點她的火她就好了?算了吧姐,這些女人咱們還不曉得?只看她丈夫如何對我,她就能咽得下氣去?我不跟你似的顧忌這麼多,橫豎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,既沒有父母兄弟要巴結著他們家,也不管男人在中間好不好做,我只管我快活,什麼時候叫他們弄死了,我就還到陰司里去嫁我的狀元郎。」
「你倒灑脫。」芷秋睞目嗔她一眼,這般走到廳上去。
門內門外兩間大廳,先是吹打彈唱耍百戲,又是跟前說書的,席間變戲法的、唱曲兒的,鬧得個喜樂長壽。地方官員不論老少皆吆喝著走到陸瞻跟前敬酒,連番唱喏祝壽。
陸瞻花團錦簇,心內不十分喜歡,面上還是周到,「小小生辰,何足掛齒,勞各位大人奔波走動,實在不該,請各位隨意安席。」
觥酬交錯飛觴斗斝間,沈從之邊上挨著敬一杯,「冠良,我聽見京里來的奶母子們說伯母與兄長沒了?我想去祭奠一番,無奈身在蘇州,只等咱們回京,再到墳前祭拜。」
陸瞻擱下杯來,一聲嘆息難辨真假,「家兄的事情你也知道,自打那年被罷了官,一直心緒難平,後又摔斷了腿,更是鬱鬱寡歡,家母也因此染疾在身,本來是想將他們接到蘇州散散心,沒成想送回去沒多久,府中就來信報,說是兄長先沒了,母親聽見,便一病未起。蘇州又是這麼個情況,別說你,就是我也不能在靈前敬孝,只好明年回京守孝了。」
「自古忠孝難兩全,你也別太悲傷,我幼年時沒少到你家走動,多受伯母照拂。等咱們回去了,一道墳上去哭。」
「多謝沈大人。」
沈從之見其滴水不漏,便將談鋒轉過,「報韓舸死因的何大人應該到京了吧?你可收到信沒有?龔興在獄中遲遲未判,就只等著這一根稻草去將他壓死,可別出什麼差池才好。」
喧樂聲里,陸瞻莞爾,「放心,國法為大,他會死的,只要他一死,沈大人入內閣的事情就八九不離十了。」
「沒有你幫忙說話,那就是差之千里。」
「我不說話,自然也會有人替你說話。」陸瞻別有深意地望著他,須臾與他碰杯,清脆的叮噹聲里,某些不能言語的爭鬥閃出了火花。
正值戲酒不斷,又見廳外小夏花領著兩個懷抱琵琶的妙妓進來,走到主席上,「爹,娘說這兩位唱得極好,叫帶出來給爺們兒們唱兩支曲助助興。」
頃刻唱了一套《越調·鬥鵪鶉》,金齏霽光間,酒進數巡,賓主盡歡。唯獨角落裡一個竇初不似高興,兩隻眼時不時往廳外黃香木花棚下瞟,似乎隱隱期待舊約能再續,涼夢裡歸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