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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這倒苦了芷秋,初四送走嫁妝,倏忽接了一堆拜匣,檢算起來,外頭裡頭的席面倒要開個十來台。
忙得她定菜色果品,連夜叫廚房裡將要炸的果子提前炸了,該蒸該揀的都先辦好,將先前那一幫子閒人都用了起來。外頭又添亂事,說是叫人為雲禾打的冠子還沒來,急得芷秋不知如何是好。
夜裡做夢,夢見席面亂糟糟一團,雲禾也跟個燒糊的卷子似的穿戴得破破爛爛,唬得她初五寅時末就醒來,慌著吩咐桃良到廚房裡去瞧。
半燭新照,吵嚷聲使得陸瞻也不能再睡,爬起來望著她好笑,「我的心肝兒,我實話告訴你,你那幾台席面就是擺的幾樣家常也無妨,她們照舊奉承你,何苦忙?」
芷秋瞌睡還沒全醒過來,餳澀著眼呆怔一晌,將腦袋晃晃,嗔他一眼,「你哪裡懂,這些人麽最會嚼舌根,我要是有一星半點的錯處,她們面上不講什麼,明日卻比你那八百里加急還早傳去京里你信不?到時候叫你京城那些場面上的朋友笑話,他們不講你娶了一個倡人為妻,也要講你這妻太不懂禮數。」
「他們只會笑話我是個閹人。」陸瞻橫臂兜著她倒下,輕輕撫她滿背的秀髮,打著個哈欠,「你放心,他們笑話兒我還來不及,哪裡多張嘴笑話你?」
「那我更要替你長臉呀。」
「你長得這樣美,已然是替我長了不少臉了。」他笑,湊在她耳邊逗趣,「人家都說這麼傾國傾城的一位花魁,就是千金也難求,不想會嫁給個閹人,替你可惜呢。」
芷秋半闔著眼,軟綿綿的嗓音像一曲蘇州小調,「叫他們白操心,自家偷漢子的、弄老婆的還管不過來呢,倒有功夫議論我們家的事情……」
兩個稍稍打個盹兒,只等桃良進來回話的功夫,吩咐洗漱。陸瞻正在龍門架前由初月服侍穿衣,瞥眼見桃良附耳與芷秋說了什麼,旋即又見其面色慍怒。
陸瞻走到前來問:「怎麼了?忽然就不高興了。」
躑躅須臾,芷秋一壁揀了個銀絲編的小花冠戴上,一壁對著鏡子沒好性兒地偏臉照,「我告訴你,你不要生氣。前些時替雲禾打了個冠兒今朝好戴的,底下人找了好些人家都沒開門,就找到孟家鋪子裡去。誰知剛剛送來的人是孟子謙,現在廳上等著,請我去檢收。」
「哦?」陸瞻踱了兩步,手臂伸進初月提著的法氅裡頭去,「打發個夥計送來就是,怎的還要他一個少東家親自送來?我看,大約是特意來見你的。」
「誰說不是呢?我不想去。」
「那我去吧,你到旁邊瞧瞧雲禾,一會兒好開席。」
言訖到廳上冷語威懾了那孟子謙一番題過。這般轉到正廳里同一班官員開席,芷秋自在後頭廳上同女眷們開席,接連不斷的喧聲傳到雲禾屋裡,她倒閒散,仿佛這場熱鬧與她無關。
只等夜裡,天輕月淡,風吹著樹與蔭,雲禾就切實成了這場熱鬧的主角。
可錦帳中愁瘦影,倒無半點喜慶,也不等人來揭蓋頭,自己揭了。
眼一晃,見四面百十根紅燭,照得一個屋子浮光流螢。但見一間臥房,藕荷色的錦帳,水紅茜紗糊的窗,設著羅漢榻,美人屏風,雕花龍門架,牆上掛幾副名人山水,邊上小篆熏著瑞金腦。
家私齊全五臟精緻,唯獨缺了那麼一股墨香,這是雲禾常在方文濡身上聞見的,偶時這味道竟能助她安眠。
眼下回憶起來,倒有些睏倦,將蓋頭隨手一扔,朝帶來的三個丫鬟吩咐,「你們朝門外叫水進來,卸了妝我好睡。」
驪珠伏在案上倒了盅茶自己吃,叼著個茶杯翻個眼皮,「方才就要了,他們不給,說是沈大人還在外頭廳上應酬,叫姑娘等他一起睡。」
也招來雲禾一記白眼,自己抬手解了冠子花鈿,「我倒要叫他們家拿捏住了?大不了我不洗漱了,就這麼著,別管他,我睡我的。快來將我這身皮脫了,還將我原來的衣裳翻出來。」
幾個服侍著換了衣裳,聽其吩咐,自到西廂房子裡睡去。雲禾獨個將屋子翻了一圈,未見任何公文,料想他的正經東西都是放在書房裡,只好暫且作罷,倒在帳中掣了被子睡覺。
那沈從之外頭應酬完,吃得微醺,歡天喜地走到房裡來揭蓋頭,誰知人不等他,已經撒了帳子睡下。
將他惱得一口氣險些上不來,撩開帳就預備同人爭理,卻見雲禾枕上睡得桃腮紅潮,髻松面軟,他心一軟,念及她一日操勞,到底作罷,脫了衣裳鞋襪倒在她邊上。
床架子咯吱一聲,將雲禾驚醒,坐起來冷眼望著他,「咱們不是說好的我替文哥哥守制半年,不同你行周公之禮嗎?」
洞房深處,寒風撲朔迷離,將沈從之酒意吹醒,也坐起來,「這是行周公之禮嗎?不過是一床上睡覺,就是國孝間夫妻也還睡一個床呢。袁雲禾,你什麼意思?翻臉不認人是吧?有你這麼同丈夫講話的嗎?」
雲禾醒過神來,方知剛才臉色有些不妥,忙放下聲,「我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睡覺有些驚著了魂,因此才凶了些,你瞧瞧,你還跟我計較起來。況且,我嫁給你,自然是有什麼都照直了說,若是還拐彎抹角地奉承你,待你與客人又有什麼差別?你待我,又與倌人有什麼分別?」
說著就委屈起來,眉眼低垂,傷懷僝僽。沈從之也道她說得是,握著她兩個肩也放軟了嗓子,「我剛才有些吃醉了酒,可也是,我們家裡,就你這樣同我講話,我聽了一時生氣,凶了些,你別傷心。你安心守你的孝吧,我保證不碰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