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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9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趕上那尤大夫來, 眾人風急火燎地將他請入客房中,倒不進去, 只在外頭等候。

    大夫捲入屋內,將燭火拂得偏一偏, 幾經熄滅,歪正後, 照見一張架子床里只剩一副枯癟的骨頭,哪還似當初修竹玉枝的貴公子,驚得這尤大夫眼淚直流。他對這位年輕的縣令向來頗為敬重,一刻不敢耽誤地把了脈,誰知倒哭得更凶。

    兩個學徒亂著在房中煎藥,倒騰得一間屋子叮咣響, 韓舸似有所感, 睜開眼,好容易側過臉來, 開口不問自己,倒問他人,「尤大夫,蘇州府的疫病, 可抑制住了?」

    窗外風雪蕭蕭, 屋裡雖有幾個炭盆, 可韓舸身上還是冰涼。尤大夫替他掖好被角, 掣著氅袖揩揩眼淚,笑道:「大人只管放心,自您走後,縣衙門裡的典吏大人與楊縣丞十分勤謹。加之給災民發放了糧藥,病情倒是抑制下來了。聽典吏大人講,年下府台藩台兩個衙門裡往受災的各縣撥了災糧災款,城外好些個流民都被疏散回家去了。」

    聽完這一席,韓舸亦費力地揚揚唇角,「好,好。有勞,有勞你們這些大夫不顧自身救了蘇州,回去時,請到我家去吃杯酒,我父親,向來最敬重你們這些人。」

    那老大夫泣不成聲,連連揩淚,「大人哪裡話?懸壺濟世是為醫之根本,老朽哪敢受大人的禮?倒是大人,該受蘇州百姓一禮。」

    小小一間客房逐漸瀰漫起藥香,未幾學徒將藥端過來,忙活著餵韓舸吃下。那尤大夫守了一會兒,把了脈,提起心來,「大人,按說吃過我們開的那防疫病的方子,還沒有一個過了病的,怎的您倒在途中染上這個病來?」

    韓舸偏過臉笑一笑,氣喘吁吁,「福兮禍兮,何可捕兮?官場中事,大夫不要多問,可保自身。」

    這尤大夫不再多問,擱下幾副藥出門去,只對門外眾人搖搖腦袋,僝僽而去。

    當夜,何大人叫兩個差役在外把守,說是叫韓舸靜心休養。可說是靜心,卻到底靜心不下來。這廂韓舸昏昏沉沉倒在帳中,似睡非睡間,好似魂遊了千里,走到家中來。

    節下眾人來往繁瑣,滿園張燈結彩,紅衫綠裙、雲履翠舄擦身而去,他倒不好打擾,只走到雛鸞房中去。但見高燭四面,盤堆鮮果,獸爐熏煙,裊裊香線,屏開春色,帳隱芙蓉。撩開帳,又是蕣華濃,山翠淺,嬌滴滴一副美人面。

    床前靜看半晌,不想美人睜開眼,乍驚乍喜地爬起來,「二哥哥,你回來了?」

    韓舸不想她還能一眼認出自己,坐下去與其四目相看,「你還認得我?」

    「這是什麼話?一輩子都不忘呢。」

    自是眼中心上人,哪裡會有不認得的?韓舸聽後一笑,將其摟入懷中,「正是這話,一輩子不忘我才好。」可說到這裡,又想她還是如往常無憂無慮的好,又講:「罷了,你還是將我忘了我吧。」

    雛鸞由他懷裡掙出來細看他,見其風骨如舊,只是燭火孤清,照得他也是一副悽然模樣。她心裡倏然抽緊,抓住他一隻手,「二哥哥,你這時回來,可就不走了吧?」

    一輪新月上,獨照人相望,韓舸目中凝淚,心口有磅礴酸楚,滿腔的話卻說不出來。

    雛鸞等不到他的回應,眼淚撲簌而下,扯著他一條胳膊哭訴:「二哥哥,你不要走了,當不當大官倒不要緊,只要咱們兩個還在一處就好。你不曉得,自你走後,下人們待我不好,給我的吃食豬狗不如,還剋扣我房中的份例。屋裡沒有炭,冷得我大病了一場,不信你摸摸,現在額上還是燙的。」

    離火顫顫,冷月溶溶,動一片淚光,韓舸的滿目的愛戀,一寸寸地隨燭殘灺。他俯臉吻她一下,抱著她深吸一口氣,語重心長地交代,「雛鸞,我本想與你白頭的,不想事與願違,我心知我不在無人照管你,往後,你就去跟著姐姐過吧,姐姐會待你好,你去了,我也放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不去我不去!」雛鸞嗚嗚咽咽在他懷裡搖頭,哭斷心腸,「你總說我記性不好,我看你才是忘性大,我是你花轎抬回來的,你忘了?這裡就是我的家,我還能往哪裡去啊?我就在這裡守著等你回來,你什麼時候回來?好歹說下個日子,我等得起的。」

    風燭窸窣,雛鸞仰著淚霪霪的眼盯著他求一個答案。可他也說不清,此去天涯,何來歸期。

    他只笑說:「我今年不過二十一,原本命不該絕,平生又光明磊落,對得起天地民心,等我到閻王殿去求求閻王老爺,請他老人家將我的余歲劃到你名下,大約他能答應的。雛鸞,你要好好的,別叫我魂魄難安。」

    雛鸞像是聽懂了,又像沒聽懂,只是死拽著他不肯放手,「我不要,你不在家,我哪裡還活得下去呀?你趕緊回來吧,你都要做爹爹了,舍家棄業的是要往哪裡去?」

    飛檐懸月,迴廊影下,韓舸無話答她,帶著笑意最後吻她一下,走向一汪煙波里,垂著一副肩膀,背影何其摧頹。

    雛鸞在他身後又哭又喊,哭得情腸寸斷,卻死活抓不住他,口裡直嚷,「二哥哥,你要去多久?你什麼時候回來?二哥哥、二哥哥,韓舸、韓舸……」

    「姑娘、姑娘!」

    猛一睜開眼,不見韓舸,只有小鳳捧著碗藥立在床前,還有窗外一抹秀色的江南,乍暖還寒。

    觀她滿面濕痕,淚染鴛枕,小鳳慌得要不得,忙將藥擱在床側一張小几上,將她攙起來摸了帕子為其擦淚,「姑娘發噩夢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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