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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邊上有人架刀起鬨,「敢問我們大哥的名諱,誰借你的膽?!」
「互通姓名,是為禮數,難道各位都是不講禮數的人?」
「跟我們講禮數?」其中一人仰頭大笑,提著把刀架刀他脖子上,「我們要是講禮數,就不會下海為寇,你們朝廷向來都是真刀真槍的跟我們打,如今你被我們綁了,倒講起禮數來了?」
稍一垂眼,便是寒磣磣的刀鋒,方文濡將下巴微抬,並不理會這些人,只看榻上的首領,「尊駕將我帶來,不是為了殺人吧?若不著急殺我,就叫你這些兄弟把刀拿開。」
榻上那位將手輕抬,刀便撤去,「將繩子給他解了,一個讀書人,你們還怕他反了不成?」言罷,朝一張梳背椅上指去,「方大人,我姓相里,名遠,叫你來,是有件事要同你商議,請坐。」
方文濡轉轉手腕,撩了補子袍坐下,朝上不卑不亢地睇他。那相里遠靠在榻背上將那些料子睃一圈,客氣地笑,「我要你寫封信到衙門裡去,叫他們請奏朝廷,拿二十萬匹絲綢、三十萬瓷器、二十萬兩白銀來換你和你那個同僚的性命。」
聞聽此言,方文濡雋雅一笑,「相里公太看得起我了,我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副提舉,這樣的官朝廷一抓一大把。我的性命,別說二十萬匹絲綢,就是兩匹也不能換。朝廷,從來不與盜寇做生意。」
邊上人一聽,又似要拔刀,被相里遠抬手攔下,「其實這封信我可以自己寫,不過是想借方大人的筆跡,叫朝廷曉得你還活著。你不想寫也罷,我們下面幾艘戰船里還綁著幾十個百姓,你一天不寫,我就殺一個,方大人如此深明大義,總不會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吧?」
方文濡盯著他,心內卻在籌忖浙江剿寇的幾萬官兵大約半月即到,這封信即便寫了,半月內也送不到京里,權宜之下,便將頭一點,「我可以寫,但你不許殺我百姓一人。」
「好,海上漂浮多日,大人想必有些不慣,請先去歇息,我這裡議定了,再說予大人。」相里遠欣然應下,並向人吩咐,「不許將大人關在艙底,請到後艙住下。」
這般踅出大艙,便見一片大海茫茫,浩波千里,隱約可見岸上的峭壁,幾如一筆起伏的暗線,不甚明朗。頂著迅烈海風饒過船廊往下一瞧,後頭還有十來搜戰船,船頭皆架著大炮,氣勢宏崇,十足十的威懾力。
方文濡迅速將那些戰船遠近復睃,旋即被押進後艙,但見四面雕牆,兩排檻窗,中間各對兩張梳背椅,靠東有張書案,後頭則是一張台屏,半掩著一張架子床。
眼看押他的人要撤出去,方文濡提眼睨他,「告訴你們大哥,將與我一同被綁的那位同僚一齊帶來。」
那海寇惡狠狠瞪他一眼,見他不避不退,便無計可施,按話傳與相里遠。不時就見一位小太監被帶了進來,原是市舶司監理太監陳允陳公公的屬下,方文濡自上任始,沒少受這位公公關照,因此危難之際,不忍遽棄。
那火者名喚林安,已隨陳允在市舶司任職兩年,對海上局勢倒有幾分了解,進來便急急將方文濡一番打量,「我說方大人,您沒個好歹吧?這些人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,方才將您押去,我這心裡就一直放不下,您要是出了什麼事兒,我怎麼同陳公公交代,陳公公又怎麼向督公他老人家交代?」
方文濡在書案後頭坐下,扯一扯發皺的補子袍,「咱們還能不能活著回去都不一定。林公公,我有件事情想問你,你還記不記得,咱們出海,好像是提舉鍾大人前一日才臨時告訴咱們的日子?」
那林安穿的是七品補子,也是滿布皺痕,淤青的臉擠做一團,聲音放得低低的,「大人頭一回出海送貨,有些不知內情,這裡頭有個緣故,就是怕提前定下時間叫這幫海寇知道風聲,因此都是前一日臨時告訴送船的官員。饒是這樣,也還十回被劫三四回呢。」
「如此小心,他們還能十回劫個三四回,難不成他們有神機妙算的本事?我看這些人都是些草莽流民,壓根沒讀過多少書。咱們這四艘船,裝了十萬匹絲綢,八萬件瓷器珠寶,出海前分明偽裝成了漁船,他們若是事先不知道數目,怎敢舉盡人力來劫咱們這幾艘破船,我看,大約沒那麼簡單。」
「大人剛來,還不曉得裡頭的事情。這個相里遠,是咱們本國人,手下七八萬海寇多也是福建浙江一帶的人,與暹羅、日本的海寇都有勾結,一應刀劍火炮都是靠劫我朝與他國商貿往來的船隻壯大起來的,這兩年益發猖獗。咱們浙江的兵與他們常年交戰,可一打他們就跑,無法根除寇患。」
方文濡冥想片刻,雙手扣在胸前,「後頭有十來艘戰船,我猜是他們的全部兵力?」
「差不多,大約還有些散眾。」
「好,」方文濡點點下巴頦,緊蹙的額頭漸漸鬆開,「他們要我寫一封信與朝廷換物資,大約過兩日會叫你去送這封信,我當初到杭州送糧時聽說過那邊要派五萬兵過來剿寇,我會寫下這些戰船的情況,你藏好,一同交給派來的總兵大人,好叫他們部署開戰。」
林安頻頻點頭,須臾又憂,「可要是開戰了,您怎麼辦呢?槍炮無眼,叫陳公公怎麼同督公千歲交代?何況聽說,您原是送出了貨就要回家結親的,若要在海上丟了性命,一家老小怎麼是好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