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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「真是麻煩你了,要是找著了,我給你謝錢。」
小丫頭喜不可支地往路上折返去,隨著那片背影漸失,雲禾的笑臉亦漸落,眼下的硃砂痣凝成了一滴血墨。
且說陸瞻沈從之在前院行樂,案上坐著竇初、崔元峰及布政使司的一幫官吏,又各自叫了倌人來陪。一張案擠得烏泱泱一片,胡笳管弦響作一片,伴著輕鬆愜意的歡笑聲,滿案的男人都卸去了前些時緊張的忙碌。
唯獨陸瞻似永遠戴著張面具,含笑的眉目里掩著黑潭一樣的瞳,無時無刻不帶著淡漠的距離。
沈從之遠遠望著他,似乎想勘破他面具底下藏的什麼,於是換了個坐挨到他身側來,「冠良,祝斗真姜恩的供詞送到京沒有?」
陸瞻稍瞥他一眼,「大約還沒有。」
「那也就這幾日吧,橫豎龔興是跑不了了。你說,我進閣台這事兒,這回有準沒有?」
酒迷聲色中,陸瞻微笑,噙著個玉斝在唇邊,「有沈閣老在,沈大人還怕沒有好前程?」
沈從之含笑搖首,把著空杯悵惘,「官場無父子,他老人家怎好舉薦我?只怕引得皇上心裡有些什麼,倒不好了。」
「舉賢不避親,該是你的就是你的。」
見他不肯鬆口,沈從之沒了興致,記掛著雲禾在二門內,便尋了個由頭離席,往蔣長薇房裡去。走到翠遠橋,見上頭一個人影游來游去,近了一瞧,正是雲禾。
她半彎著腰,像是在找什麼,沈從之忙撩著衣擺上去,倚在亭柱上笑,「找金子找到我家裡來了?就是有金子,也不在這地縫子裡啊。」
雲禾聽見聲音,唇角勾起一絲笑,直起腰時已不見蹤跡,只是板著臉,「誰要到你家裡找金子?是我的簪子不見了。」
「什麼樣兒的?我賠你一支就是。」
「不要你賠,」雲禾俏生生翻個眼兒,不近不遠地離他三尺距離,「你叫人來幫我找找好了。」
參差錯落的枝梢里傳來笙笛,伴著迂迴婉轉的唱詞:裊晴絲吹來閒庭院,搖漾春如線。停半晌整花鈿,沒揣菱花偷人半面,迤逗彩雲偏……
沈從之不忍遽舍此刻美妙的相遇,端步行來自己為她找,將亭子睃遍,驀然在一根柱子下望見一根綠油油的細簪,抬眼見她還在對面細尋,便將簪子迅速藏在袖中,挺身叫她:「要找不見就算了,什麼樣兒的你說給我,我叫人重新做一支來給你。」
雲禾瞪目起來,眼中有些落寞,「那簪子我戴了許多年,哪裡捨得?」
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似一汪水,將沈從之的心一霎泡軟了,「那我打個金的冠子給你好不好?」
她不肯應,還是滿臉不高興。沈從之行至她面前,似乎若有所指,「舊的不去新的不來,就算戴了許多年,也總有個時候。我打個新的冠子給你,必定比那支簪子要貴重許多。」
片刻沉默中,有晶瑩的水珠由雲禾低垂的眼中墜落。他心裡泛起酸楚,袖中掏了條絹子遞去,「你近來好嗎?」
因問起,雲禾哭得更凶了,將臉倔強地別在一邊不理他。沈從之只覺她如纇玭,帶著孱弱的固執與殘損的美,就想修補她失去的顏色,「我知道你是為了方文濡的事情。雲禾,再難受也會過去的,你再挺一挺。」
他原以為雲禾會是沉默,或是刺他,不想她卻正了臉,撲簌著眼淚,「還得挺多久啊?」說著慘澹一笑,「我麽又不像你家奶奶那麼好的出身,我打小就是個倡人,這輩子的指望就是文哥哥。盼著他高中、盼著他將我救出那財狼窩,誰知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。」
沈從之見她難得好言好語,想她是傷心至極,便趁勢而上,「是你沒見過什麼市面,這世上又不止他一個男人,未必就他能救你、別人都是害你?」
雲禾胡亂搽一把眼淚,斜眼瞧他,「我沒那麼好的命,眼下連文哥哥也被我剋死了,可見我是個災星。什麼男人不男人的,我才不想,大不了,我剃了頭到尼姑庵當姑子去!」
「到尼姑庵當姑子,豈不是辜負了大好的青春?」沈從之調笑,見她腮邊還掛著一滴淚,便抬手去抹。
在他意料之中,她慌忙避開了,警惕地瞪著他,「不要以為我同你好好說了兩句話就是與你講和,我告訴你,你這個人有多壞,我一輩子記得呢!」
話雖還硬,卻比往日多了絲俏麗的風情,沈從之又憐又愛,決定適當地收回手來,以待來日,「好好好,我是壞人,我專會欺負你成了吧?你進去吧,回頭我叫人找一找你的簪子,若找不著,我還是打一頂冠子給你。」
雲禾撇他一眼,走出去幾步,又回眸,帶著淚花瞪他一眼,「才不要你的東西,你只管將我的東西找回來給我!」
一眼便將他魂魄勾倒,袖中的手緊緊攥著那根玉簪,「好,我一定盡心,你只管去。」
天晴日朗,雲禾目中似有一絲紅線,勾勾纏纏地拉回,遄飛而去,裙似飄颺的帆,而背過去的笑,卻似一把剃刀。
畫堂似五月,寶篆香微動,夜,似在醉夢鄉中。沈從之倚在榻上,手上拈著那根細細的玉簪,左一圈右一圈地閒轉著,唇角的笑像剛解凍的梅梢,寫滿春意。
旋即響起一聲推門聲,只見宗兒哈著腰走進來,「爺,您叫我?」
沈從之收起簪子放下腿,「你去叫人打頂女人戴的冠子,這兩日就要給我打出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