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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小鳳丟下墨來替她順背,滿口裡的抱怨,「自打姑爺上京去後,這些下人益發散漫起來。平日裡都是用的銀骨炭,今日卻不知燒的什麼,這樣大的煙,嗆都要嗆死人了!」
雛鸞勻過氣兒來,歪著腦袋往炭盆里瞧一眼,「能取暖不就成了?還講究什麼?」
「咱們在堂子裡還用銀骨炭呢,沒道理在家還用得差些。姑娘你坐著,我去叫那些婆子換了炭來!」
丟下話便往廚房去,正趕上晚飯時節,裡頭忙得沸反盈天,亂雜聲里喧闐著濃濃煙火氣。小鳳在裡頭沒尋著王婆子,再往外頭去,誰知小院門下就撞見她進來,可巧,那王婆子正領著人搬幾大框銀骨炭進來。
小鳳瞧見,心裡登時生了氣,叉著腰吊起眉,「我還當是廚房裡沒了銀骨炭呢,怎的往我們房裡送去的是柴炭?熏得一屋子的煙,我們姑娘的嗓子都要熏壞了!」
那王婆子向來瞧不慣這等樂戶賤女,平日因韓舸時時盯著,不好得罪她們,眼下韓舸既不在,哪裡還顧這些?只把兩個眼皮一翻,「原來是為這個,那可就沒法子,按例你們屋裡一個月只得六十斤炭,早給燒沒了,銀骨炭雖有,卻不好愈例,只好委屈些,將就些柴炭也罷!」
「什麼叫將就些?你怎的不將就?何況六十斤,這才中旬,哪裡就叫我們燒沒了?」
「我替你算算,自打入冬,二爺說你們二娘受不得凍,比別的屋裡都燒得早些,又是日夜不歇地燒著,別說這個月,就是八輩子的份例也早燒光了!哼,我們麽是奴婢,自然可以將就些,可算起來,你們也不過是奴婢,怎的就將就不得?」
一股火直往小鳳心上頂,惱得她貧瘠的胸口起伏不平,「好啊,爺不在家,你們就敢給我們姑娘氣受,還說這種話,我非告訴大娘去,請她好好管教管教你們!」
那婆子也不懼怕,照舊招呼著人往小院裡搬炭,「隨你去告訴,我們不過是依著例辦事,奶奶是閨秀小姐,最講道理,我倒不信她會偏著你們。我勸你,消停些吧,眼下二爺不在家,家中多少事情都落在奶奶頭上,你們這些人不但不能為她分憂,反還要添亂不成?如此下去,別說奶奶,就是活菩薩也得厭棄了你們去。」
小鳳氣得肝顫,卻奈何她不得,只得回房去將話講與雛鸞聽,「姑娘,我早就覺出來了,自打姑爺不在家,這些下人就益發不將咱們放在眼裡,往前都是按著時辰送藥,如今非得早晨拖到晌午。姑娘,您該去告訴太太或大娘的,叫她們訓這些人一頓才好!」
聞聽此節,雛鸞不清不楚地想一想,拉了她坐下,「算了,我原先出嫁時,媽麽就同我講過,以咱們的身份,又是為妾,保不准受人刁難,叫我且忍一忍,越鬧人越煩。何況太太近日禮佛,大娘又忙得那樣,不好去的。將就些吧,將炭盆搬到外間去,雖不比在裡頭暖和,大約也能管用。」
那小鳳只好照辦,炭盆搬出去後,煙是熏不著了,可也鎮不住寒氣。雛鸞只得披了件斗篷在身上,仍舊伏在炕几上臨摹詩帖,正寫到一句:飛雲過盡,歸鴻無信,何處寄書得①。
金烏落西山,玉兔起雕欄,日子翻過去兩日,一牆之隔的淺園亦開始忙碌起來。
且說芷秋因是頭一遭與陸瞻一道過年,格外用心,又是採辦燈籠窗花,又是忙著果品菜蔬,成日家捧著個帳本子與小夏花檢算銀子出處。
口裡正八面玲瓏,卻見陸瞻歸家來,忙擱下帳本子隨行到臥房替他更衣,「我才算出來咱們今年年關要花的銀子,初一到正月的戲酒,園中眾人裁衣裳,還有阿則他們的紅封,再有各處採買,算起來,得四五百銀子呢。」
陸瞻換上她做的一件藤蘿紫道袍,松松繫著衣帶,歪到榻上去,「四五百就四五百,你自己到庫里去拿。還有什麼是要叫我出力的,你說給我,我尊辦就是。」
說話間,芷秋在外頭拿來帳本算盤擺在炕几上,自己將一副身子投到他懷裡去,「倒不要你尊辦什麼,只是你外頭的禮尚往來有什麼是要叫我這裡去採辦的,你告訴我,我好一併派人辦了來。」
「我這裡還是阿則去辦,你不必費心。」說著話,陸瞻端起那半尺長的算盤晃一晃,響得動聽,令他憶起來,「我記得庫里有個碧璽珠子做的算盤,與這個一般大,你去拿來用,閒擱著也是擱著。」
「打個算盤還要碧璽做的?咱們這是什麼樣的富貴人家呀?」
「不過是想起那顏色,堪配你。」他一臂環住她的腰,將她輕輕勾倒躺下去。
芷秋趴在他胸膛上,提著一支幹淨的筆在他眉毛上描畫,「我想問問你,你有這些錢,可是上下行賄得來的?」
他稍顯驚詫,旋即笑起來,「你只管放心,都是正經來的錢,我家有祖產,父親沒了,便到了我手裡。再有皇上的賞賜,有的下頭孝敬的錢,倒是推脫不得,推了反倒不好辦事。」
「不會被拿去問罪吧?」
「不會,你就放心花吧。」
兩個人繾綣纏綿地臥在一處,屏風上的陽光悄然滑過,說話漸漸由低弱到無聲,也不知是誰最先無言,橫豎二人都闔上了眼,交融著淺淺的呼吸,共赴甜夢裡。
陽光斜掃而落,一輪圓滿的月亮懸在窗畔,到夜。陸瞻在書案後頭點著明燈翻書,黃澄澄的光暈滑過多寶閣,照見了從前放丹藥的那個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