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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窺見芷秋一雙眼黯淡下去,陸瞻摟著將她拍一拍,「你也別灰心,雖然是『萬一』的事情,可一日沒確認他的屍首,我倒一日不認定他死了。市舶司雖向朝廷報了喪,往他家裡也報了信,可我已派了八百里加急,叫南鎮撫司調些人到海上找找,就是死了,也得找著個佐證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
「這有什麼好謝的?也不是全為了你們姊妹,更是為了朝局。」
二人相笑,有風由窗縫裡透進來,仍吹不散屋中的錦堂風月,於是失望中,便往北吹去。
北方的寒冷比起蘇州,可謂針劍之別。韓舸自幼生長在江南溫柔的柳煙里,實在難抵北風刺骨,一路半月,還未到京,便病倒在驛館。
押解的兩位差官被叫去都察院何大人房中,一見牆下還坐著鎮撫司兩位緹騎,心內一陣鶻突,「不知大人叫小的們來,是為何事?」
何大人拈一拈鬚,朝兩個緹騎一指,「這二位是陸督公派來護送韓大人到京的,眼下京城還未到,韓大人倒先病倒了,如何跟督公交代?你們兩個趕緊去請個大夫來,先將韓大人的病瞧好了再趕路。」
正巧停靠在一富庶縣城,兩個人馬不停蹄地趕出去,跑到一醫館前,姓錢的差役跨下馬,就要進門,卻被後頭那位姓潘的差役攔住,並拉著他朝一根樑柱後頭走了兩步,「我說老錢,若是請了大夫給那姓韓的瞧好了病,咱們怎麼向伍大人交代?他可是奉了龔老的命找的咱們,事情要是辦砸了,咱哥倆的腦袋還要不要?再則,請了大夫說出病因,何大人面前,咱們也是個死。」
姓錢的垂眼籌忖,眉心聚愁,「按說不會啊,咱們這事兒可是辦得神不知鬼不覺,連北鎮撫司的人都沒發現。你想想,這姓韓的縣令在蘇州就常在那些得了疫病的災民堆里跑,被染上,也是常事兒。況且疫病只在蘇州流傳,這裡的大夫哪裡能治好?咱們請了大夫去,不過是走個過場,那韓舸已經開始咳血了,我在蘇州時就打聽過,一般咳起血的病人都是個死。」
「那依你的意思,這大夫,咱們還得請?」
「自然得請,不然何大人那裡如何過得去?」
「好,聽你的,那就請!」
如此這般,請了個大夫往驛館裡去。那大夫背著藥箱推門,吱呀一聲,腳還沒跨進門內,卻聽裡頭一陣咳嗽後,響起個男人沙啞的嗓音,「先別進來,找快帕子捂住口鼻後再進。」
那大夫朝錢潘兩個差役要了帕子罩住口鼻往裡進,只見床上躺著位錦繡公子,手上雖戴著鐐銬,頭髮也甚繚亂,卻難掩通身的書香氣。
這廂把了脈,沒瞧出什麼病因,只得觀舌。韓舸倒在床上輕笑,帶出一陣咳嗽來,有些接不上氣,「大夫瞧不出也不怪,我得的是蘇州府現下盛行的疫病,您從前沒見過這類病症。我說下兩副藥方,您寫下來就是……」
又咳嗽一陣,才將兩副方子說下來,並囑咐,「這第一副,是治療這病症的方子,原系蘇州府一班大夫集議定下的,已吃好了許多人,只是像我這等犯急症的不大管用,您記下來,若是疫病蔓延到這裡,可用此方治病。這第二副,是防疫的方子,您進了這屋子,須得吃上一劑,二位差官也得服用,省得被我過了病。」
那大夫細細錄下,遞到眼前請他過目,「那老朽就先按這第一副方子給您抓藥?」
「有勞了。」
待人去後,韓舸躺在床上,只覺胸悶氣喘,呼吸有些困難,嗓子眼兒里滿盈著一股血腥味,稍一張唇,風灌到嗓子裡,必定帶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他只好省著力氣睡去,可一闔上眼,即見雛鸞像個彩雀在眼前轉呀轉,鋪天都是她的百靈鳥一樣的笑音,又像一陣風鈴,招他的魂魄歸鄉去。
故鄉如一隻夢蝶翩躚在寒煙里,今朝春來,明朝花謝,原來阿房宮闕,如今荒墳斷碑橫枯野。因著災情與疫病,即使年關將至,也是悲愁遍地,幾家張燈結彩,幾家飄銀掛白。
韓府尚且沐浴在安寧中,唯一個謝昭柔,當著人還似往常,只是背著人常常眼淚涔涔。好在一家之主韓圃提前由嘉興府歸家,哄騙兩位長輩的事情就由謝昭柔身上落到了他身上去。
可也不得輕鬆,單是哄著雛鸞,就有些費心。且說這日,雛鸞尋到房中來,開口就問:「大娘,二哥哥來信沒有呀?」
她一日不問個十遍也有八,謝昭柔也還是那個話,「路上遠,又趕上冬天,哪裡就能到京的?二娘不要急,等二哥到了,自然是要寫信歸家的。你乖乖的不要鬧,先回去,我這裡還要忙著採辦年節里的東西,等我空了去你房裡一道吃飯。」
「好,」雛鸞彎著眼笑,走過來撫一撫她的肚子,「大娘,寶寶生下來會像二哥哥嗎?」
「自然是像的,他是孩子的爹呀。」
「真是好,有個小二哥哥。」雛鸞收回手,領著小鳳出去。誰知沒走出幾步,一晃神,又旋迴來,「大娘,我忘了問,二哥哥有信來嗎?」
謝昭柔正在榻上瞧採辦東西的票據單子,聞言手一頓,「沒有,還得有些日子才到京呢,你回去屋裡玩耍,過些日子自然就來信了。」
「好。」雛鸞點點頭,像個兔子蹦躂回屋裡去。
房中點著炭盆,火雖燒得旺,卻有些熏眼睛。雛鸞叫小鳳將鎏金銅盆推到一邊,尋了韓舸寫的幾個詩帖到炕几上臨摹,一筆一划地漸漸勾勒出韓舸的眉目。她才要笑一笑,不想嗆了口煙,劇烈咳嗽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