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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她兩行眼淚輕滑,抖著下巴, 「那你真的還會回來嗎?」
燭光撲在韓舸溫潤的面龐,在他眼中投放了一顆火星,像他們之間的一段距離,由大地到銀河那麼遙遠。他搖搖頭,肩膀低低垂下去,「我真的不知道。國庫需緊,朝廷不想還銀子,大約會拿我的命抵債。」
「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做?」
「我……我是一方父母官,只能這樣做。」
謝昭柔漸漸嗚咽起來,恨極了,便提腳揣他,「你什麼都想得到,父母親人,還有二娘,連那些非親非故的百姓你也為他們夙夜操勞,可我呢?你想過我嗎?我還這麼年輕,我還有個孩子,我挑不起這麼大一個擔子,我也還不懂事呢,我也得依靠你啊……」
她伏在案上,哭倒一片天,黑漆漆的夜色里,懸著一把月刀,好像又架在她脖子上,逼著她面對一切殘酷的風霜。
但她也曾是一位天真少女,曾為他輾轉反側,將滿腹的愛意豎成一座無字碑,可他看不見,或者他只是選擇看不見,選擇不近不遠,相敬如賓。
屋裡馥馥的鵝梨香冷下來,徹骨的冰冷里,仍然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。她在積天累月無望的愛慕里,依然能看到他的好。
韓舸也看到了她的好,也十分需要她的好,關於這種自私,他只能抱歉,「對不起,我知道我一直辜負了你,可我沒有辦法,我不能辜負雛鸞。你溫柔懂事、大方得體、端莊善良,論家世性情,你什麼都比她強,我只能把她託付給你。就算我不在,我也相信你會善待她。請不要,讓她無家可歸。」
暗風來襲,吹拂燈影,謝昭柔端起滿臉的淚痕,欲將心事筆書,卻只是將成詩,難成詩。她第一次由上而下地看他,從前多數是在身後看他的背影,難見前身。這麼一瞧,發現他的忠誠真是殘忍。
她搖晃著腦袋,淚霪霪地揮灑,撲倒在他肩上,「我不行的夫君、我真的不行!我照顧不好這麼一大家子人,我也照顧不好二娘,二娘她、你要是不在,她不肯聽我的話!你得回來!她還有病在身上呢、還有我們的孩子,你還得教他讀書認字呢!」
韓舸合攏雙臂抱著她,眼稍閉,心稍狠,「明日我走,就說我被急招上京了,別的不要多說,若我能回來,一定親自教導孩子。」
從前在家做女兒時,長輩們常講姑娘嫁人就長大了。謝昭柔這晌才明白了原來是這個意思,事與願違的命運總能推著她往前去,到達那些她原本以為會承擔不了的艱辛。
哭夜很快轉為白日無常,是誰落筆成書,曲折了平坦的命運。韓舸去後,謝昭柔上瞞下瞞,只說韓舸因蘇州災情被急召入京,別的一概不知。韓家老太太與太太忙遞信到嘉興府問詢韓老爺,暫無回信,且不表。
只說謝昭柔當著人面不敢展露愁態,夜裡獨自哭濕鴛枕,連哭了好幾夜後,想起芷秋來,忙遞了拜帖造訪淺園。因陸瞻一早出門去,芷秋便將她邀進屋內說話。
外頭是朔風蟄凍,屋裡卻如春暖四月,榻下墩著鎏金銅盆,火正燒得旺,榻側又點著蘇合香,熏出了謝昭柔一海的眼淚,「芷秋姐,實在沒法子了,誰也不能說,只好來告訴你。你們家陸督公是皇上跟前的紅人,能不能請他去幫忙疏通疏通?好歹打聽出來,到底要定個什麼罪?我心裡也好有底不是?」
聽完一番表白,芷秋驚駭不定,不曾想生此變故,忙安慰,「大娘先別急,只是押去審訊,又不見得就是要定罪。韓相公在蘇州做的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,就是查下來,他也是一心為了百姓,何罪之有?先別慌,你還有身子呢,保重自身要緊吶!等我們陸大人回家來,我先問問他,明日給你回信。」
「那芷秋姐,你可千萬放在心上啊。」
「大娘放心,韓相公算是我的妹夫,我怎好忘?」芷秋見她哭成個淚人,又軟言相勸半晌,叫來丫鬟,「初月,你送大娘出去。大娘,可不要再哭了,仔細眼睛哭壞眼睛。」
這廂附上千叮嚀萬囑咐,將人送了出去。芷秋獨回房中,苦等半日,總算見陸瞻歸家,忙跟進臥房為其寬衣,「韓相公的事情,你曉不曉得?」
陸瞻恐她煩憂,還想瞞她,「什麼事情?」
「你不知道?韓相公前兩日被都察院押解上京了,說是他假借朝廷名義各處借貸銀糧以權謀私!一早隔壁大娘就來尋我說這個事,想叫你探聽探聽到底是怎麼個事情,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?」
她已盡知,陸瞻也不好再瞞,「這事兒我知道,我給都察院的人打了招呼,讓他們到京後拖一拖再審。我這裡上諭下來,抄了那些人的家,向皇上請銀子還了那些人的債,大約就能放他回來。」
「那皇上會不會應啊?」
「若是抄出的銀子多,大約會應。」陸瞻解盡衣衫,單留了條褲子,手臂往上套一件水貂毛壓領口的暗紫大氅,「都察院若能拖住,倒不妨事。只是我擔心蘇州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多,性子又直,凡有牽扯在內的京官恐怕不會輕易饒他。」
芷秋將脫下來的衣裳抖一抖,掛在龍門架上,與他旋到榻上吃茶,「如今大娘肚子一日大過一日,雛鸞又不頂事,全靠她一人撐著,她急得不知怎麼樣。還是韓相公在的好,雛鸞也能有個家,他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情,我們雛鸞往後還不知誰來庇護呢。可依你這樣講,那祝斗真和姜恩不都招供了,他們為難他一個小小縣令做什麼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