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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雛鸞不愛受她管束,心眼子一動,闌幹上摟了一捧雪,旋裙照著她身上砸去,砸完百靈鳥似地笑起來。小鳳氣不過,也隨手捧一把雪朝她擲去,「姑娘討嫌不討嫌?涼死人了!好麽,我叫你也嘗嘗!」
避之不過,雛鸞叉起腰,「誰叫你訓我?!」
「我這是好言相勸,哪裡是訓你了?真是狗咬呂洞賓,不識好人心!」
二人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相互砸著雪玩兒,避讓間,雛鸞一旋身,驀然撞進一個懷抱。她抬臉一瞧,是一位詩難詠、畫難描的清雋少年郎,看他總覺面熟,可腦子裡一霎竟忘了是誰,只覺一顆心咚咚、咚咚地要跳出來似的。
直到退了兩步,那些朝夕相處的記憶方遲鈍地涌回來。她歪著臉一笑,「你回來了?今天怎的這樣早?」
這一撞,也將初初相識的畫卷撞到韓舸眼前來。他們也是這樣認識的,最初一撞,金風玉露,春滿東風。韓舸也看著她笑,青色官袍外頭罩著一件湛藍的斗篷,烏紗帽翅還輕微地顫著,幾如一場心動的餘震,綿延一生。
東風又無情,韓舸打個冷顫,拍下她一身的霜雪,「回房就不見你,問了丫頭才曉得你跑出來了。這麼冷,在這裡鬧什麼?快回房去吧,屋裡火盆燒得正旺呢。」
雛鸞憨憨地站在他面前,任他彎下腰去拍她裙上的雪,就跟撓痒痒似的,拍一下,她傻兮兮地笑一下,「我才不怕冷,我身子骨壯實著呢!二哥哥,我在屋裡憋了一天了,讓我在這裡玩嘛,一會子我就回去。」
「不成,」韓舸板下臉來,霸道地捧起他的手搓一搓,「瞧這手,冰成這樣,再玩非病了不可,走,回家去陪我吃飯。」
「哼,你少管我!」
「我不管你?我不管你你吃什麼?」
那兩片艷粉嬌紅的腮一鼓,心不甘情不願地隨他回了房。吃過飯,雛鸞又鬧著要吃什麼烤糍粑,也不要廚房烤,只叫人切了薄薄的片子上來,貼在琺瑯炭盆的沿上,用長長一雙木箸翻揀著。
韓舸在簾後靜瞧一瞬,看她被火光映的紅紅的臉,兩個眼比火光還亮,仿佛從未有過哀傷,亦永不被愁苦困頓。
他不堪忍得去破壞她永遠純真的快樂,於是幾度踞蹐,小心斟酌,挨到她身邊,同她一起盯著薄薄的幾片糍粑漸漸鼓脹起來。
暖室靜謐而安穩,炭火驅趕了韓舸周身的寒冷,幸福如一個冷顫密密麻麻地爬過了全身。可他清楚的知道,這難以永恆。
「二哥哥,坐過去,不要擠著我!」雛鸞好像絲毫察覺不到他悲斷愁腸,調皮地撞一撞他的肩。
可他非但不讓,反而又朝她擠近幾分,展臂將她嚴絲合縫地攬著,「不走,就擠著!」
「討厭!」雛鸞撅著嘴瞪他半晌,又懶得計較似的繼續翻著糍粑。
一塊一塊的白翻到焦黃時,韓舸斜垂著眼窺她,小心試探,「雛鸞……我要是不在了,你大概,多久會忘了我?」
雛鸞一簾美睫細細一抖,一時不知如何回答。她不想告訴他,近來病情益發嚴重起來,偶時醒來翻過身一看見他,恍惚還不認得,得稍隔須臾才能認出他來。而這「須臾」,這兩日開始逐漸變為「片刻」。
可哪怕記憶退潮,從未改變的是,就算她一時沒想起他是誰,也從未有過慌亂,倒是時常暗想:這是我的哪戶客人呀?長得真是好看!
但這一切,她都不能提起,因此她側過臉來,以天真明亮的眼睇他半晌,輕輕吻在他的臉邊,「一輩子都不會忘。可是,你要去哪裡呀?眼看就要過年了,不好好在家呆著,要往哪裡去?我告訴你,老太太這兩日脾氣不大好,你要是出去瞎跑,她可要罵你!」
韓舸眉峰輕挑,「老太太又訓你了?」
「嗯,」雛鸞十二分委屈地點一點下巴,「今天早上我去請安,老太太說我穿得太單薄,將我與小鳳都罵了一頓。我告訴你,她老人家還說你見天不著家,為了那些個餓肚子的人還有那些病人,連家都不要了,還說大娘過了冬天差不多就要生了,你也沒工夫管。看她老人家生氣那樣子,少不得要叫你跪祠堂,你可也留點神吧。」
韓舸靜默片刻,唇角莞爾,帶著將落不落的溫存,「我也跪不了祠堂了,我要出趟遠門。」
「你要去哪裡?」火光將雛鸞的眼點得無比熾熱,像兩盞溫暖的燈燭,照亮韓舸心中更多不舍。
他萬分繾綣地將她摟著晃一晃,恨不得將她貼在自己身上,一輩子也撕扯不下來,「去京城。你不知道,皇上見我這個縣令做得好,特意將我提到京里去褒獎,少不得還要給我升官呢。」
言畢,他看她一眼,帶著幾絲愧意與淚光,「可惜你不是我的正妻,否則我還要替你求個誥命,叫你以後都風風光光的過日子。」
「日子」對於雛鸞來講就在眼前,她十分知足,無半點心貪,「我覺著眼下就蠻好呀,我這樣的人,怎麼做人家的正妻?且不說身份,就說我看大娘每日還要核對帳本、管教下人,家裡的大小事哪樣不要她操心?我麽可是做不來的,你瞧我這腦子哪會打算盤呀?」
說起這個,雛鸞將糍粑一片片揀到水晶碟子裡,往他嘴裡塞去一塊,急著催促,「你快去瞧瞧大娘,今天寶寶踢我呢,你也去叫他踢踢你,他就認得你是爹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