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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竇初忙應:「督公儘管放心,卑職不敢懈怠。」
曲水流觴中,一派和諧景象,那些名來利往的心思皆被蓋在樽斝之下。
唯有沈從之有些心不在焉,一想到雲禾就在這園子後頭,他便有些相思難忍,左右應付半晌,實在坐不住了,便拔座起來,「列位先樂,我去出恭。」
這般踅出卷棚,也不要人引路,獨自沿著層層疊疊的長廊洞窗往園子深處走。好在陸瞻極愛清淨,不喜園中僕從隨意走動,以致沈從之一路倒無人過問。可繞了大半晌,碧青天地間皆不見雲禾之影,又不知她到底住哪門哪院,真正是急出了一腦袋的汗。
此廂急煞檀君,瘦損粉郎,目及處花橋水影,獨不見佳人。正惱時,忽聞歌喉笑語,他心頭一跳,猛一回頭,果然見遠處垂花門內行來三人,便是當局的惠君與主人芷秋,另一個,乃嬌媚含珠捻春風,吹得錦心驟動。
因芷秋二人也在,沈從之只好藏身在一棵芭蕉後頭,暗聽見三人嬉笑,惠君略頓腳步,「好了,就送到這裡吧,我出去還要陪你們家陸大人的局呢,你二人也回去歇著,不敢勞累了。」
芷秋笑嗔她,拉著她兩個手,「實在是我們陸大人不愛在家擺局,不然你我還能時常見一見。說起來,就是沒局你也可以往我家裡來瞧我啊,怎麼不見來?」
「你嫁人了,哪裡好和我們私纏的?即便你們陸大人不在意,外頭那些嘴哪裡肯放過?」惠君說著,又將雲禾拉住打趣,「眼看就要嫁人了,一晃眼,倒讓我想起那年盒子會,你借我的屋子,同方大人做什麼呢?」
「要死要死!」雲禾嗔惱,挽著袖子打她,「不許再提了!」
「好了,你們回去吧,我往前去了。」
芷秋怕她迷路,非要相送,雲禾則留步目送,只等人沒影了,適才要回房裡去。哪知半路撞了鬼,忽見有人由芭蕉樹後頭躥出來,將雲禾嚇了好大一跳。
胸口拍了半晌,才看清來人,見沈從之穿一身銀灰的直裰,扎著腰帶,滿臉頑劣的笑。雲禾一霎沒了好心情,將眼搦到路旁的一片玉蘭花,「沈大人,這裡是後宅了,你一個大男人,私闖人家的後院想做什麼?」
「自然是想見你囖,」沈從之直言不避,反朝她貼近一步,「自打你住到冠良家裡來,見你就有幾多不便,咱們上回見,還是中秋前頭,也不好說話。今兒特意轉到這後頭來,就是想著與你碰上面,不成想還真遇到了。」
雲禾懶怠與他歪纏,旋裙要走,揚起的湘色披帛卻被他輕輕一掣,「你不想我?」
「想你個鬼!」雲禾轉回來拉扯披帛,「你放手!你這人怎的不要臉?我如今已經贖身為良了,請你手上放乾淨些!」
沈從之哪裡肯聽,倒是越湊越近,「贖身從良?可轉頭就要嫁人為妾,你這良不是白從了嗎?」調笑一番後,不顧雲禾力爭,攬住她的腰,神色有些認真起來,「別鬧了,我就是來看看你。」
「你撒手!」雲禾掙不開,怒極惱極,抬手摑了他一掌,「沈大人!這可不是在堂子裡,更不是在你家裡!這是我姐姐家裡!我是個弱女子任你宰割便罷了,可我姐夫是皇上跟前的人,難不成他會怕你?」
他到底忌憚陸瞻,只得撒開手,雲禾即要轉身而去,拉不住留不停,情急之下,他只好在身後喊:「袁雲禾,你以為你那好哥哥還回得來嗎?!」
雲禾心一抖,腳步倏頓,「你這話什麼意思?」
「你聽不明白?」沈從之蹣步走近,帶著殘忍的微笑,「我父親有個門生在寧波市舶司任提舉,聽說,上月他們送一批瓷器絲綢出海,遇到海寇,你那位好哥哥帶著一班火者負隅頑抗……死了很多人,屍首被魚啃得就剩了副骨頭。你在這裡為他守著清白,他可無福消受。」
「你騙我的。」雲禾吃一塹長一智,不肯輕信,「你上回就想騙我,說文哥哥應了樊大人家的親事,可他沒有,是你在耍花招子。」
「我沒有騙你,袁雲禾,你可以找你姐夫去打聽打聽,他在寧波也有舊部,一問即知真假。」
「我不信你……」雲禾見他說得真,一顆心咯噔墜一下,面上仍舊不屑,「你的話沒一句真的。我說沈大人,你見天同我拉扯什麼?我也到底不知道我一個倡伎之流,何曾值得你屢屢費心扯謊騙我?」
沈從之頑劣的笑意逐漸消褪,暮晚的風捲來紅葉,落在他有些消沉的肩頭,「因為我喜歡你。」
見她回應了一個輕蔑的淡笑,他則再回一個失落的笑,「你不相信?可我是講認真的,我就是喜歡你。實話告訴你,自你脫籍,我尋遍了煙雨巷多才多藝的女子,有善琴的、善曲的、扇琵琶的、也有善舞的,但沒有一個像你。」
他將手伸去拂她眼瞼下的硃砂痣,卻被她偏臉避開。旋即,他額角上的一道月牙傷疤被笑容拉扯成細長一塊,「你還在等他,等他從京城回來、等他從寧波回來,倘若他沒死,升了官,去京城任職,那你還要等多久?虛耗青春等一個人,值得嗎?」
西落的太陽在雲禾身後,穿透她的背脊,投在她眼裡,是熊熊的堅毅,「值得,像你這樣的公子哥,要什麼都有,你沒等過,是不會懂得的。」
沈從之不禁又抬起手,卻在她的臉側空空地懸了片刻,又收回。他已經學會了等待,其實就是忍耐,「可你已經等不到他了,他屍沉大海,永遠不會再回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