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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陸瞻心下瞭然,呷了口茶,「不必說了,你是想借我織造局裡的棉布做了冬衣褥子發給災民?」
「卑職正有這個意思,不知督公可否行個方便?」
「可以。」陸瞻答得十分爽快,「織造局的庫里還有一批棉布一批棉花,可叫幾家織造商趕工做出來。」
韓舸些微駭異,原以為他大約還是會坐視不理。
陸瞻斜睞一眼他的神色,抿唇淡笑,「如今朝廷里已經洞察了蘇州府的災情,我該辦的事兒已經在辦了,不用再苦著百姓。再等半個月,補給的災糧災銀也該到了,還有你請的藥材,司禮監也批了紅,會隨糧食一齊運到。只是蘇州府的難可解,但你借的那些銀糧,朝廷是沒法子還的,押送糧食的就是都察院的人,他們會順便把你押回京,你的難,暫且還解不了。千萬記住我上次的話,不到京城不開口。」
「我的難比起十幾萬百姓算得了什麼呢?只要百姓無災,我絕無怨言。」
陸瞻無言可表,只朝黎阿則吩咐,「去清點庫里那些棉花棉布,催著織造商做出來,回頭交給縣衙。」
他凜冽暗沉的背影壓著陽光而去,韓舸矚目片刻,忽然有些懂得了他,他有絕對的理性和智慧。翕然間,韓舸憶起破廟裡那尊殘破的佛像,即使金身不在,也仍在用悲憫而淡漠的眼來觀世間。
過冬的被褥由幾家織造商一齊趕工,不過三日便交到了災民手中,百姓千恩萬謝,紛紛跪扣韓舸。至於陸瞻,他們不認得,只知道,他是蘇州府隻手遮天的一位大太監,大約,還是位殺人不眨眼的奸宦——
多數人都喜歡這樣揣測,似乎比起一位不失雲志忠君為國的宦官,他們更喜聞樂見的是一位忠奸難辨,陰陽怪氣的閹人,尤其是有關他欲達難達的某些艷談。
自然了,芷秋亦是這段艷談的主角,好在她已經習慣別人或鄙夷或淫/邪的目光,仍可自在地賞花醉歌樓。
正是衰柳寒蟬時候,除姜恩祝斗真二人,陸瞻該審的人都已審完,附了供詞上疏請旨,旨意未回的間隙,稍微得了空,與芷秋總算能同睡同醒幾日。
巧在床畔的高燭一顫,芷秋睜眼,見到他也十分高興,在他懷裡賴足了一會兒,才徹底醒了過來,「你前些日忙得那樣子,我連話都同你說不了幾句,如今可算得空了,我正要有事情同你商量呢。」
陸瞻寫好奏疏理好供詞後四更歸的家,眼下天還未涼,仍有睏倦,闔著眼拖著嗓子同她說話,「什麼事兒你做主便是了。」
「不行,還是要同你商議的。」
「那你說。」
芷秋見他困意仍舊,便倚回他懷裡去,「算了不說了,你再睡會子吧。」
燭光十分微妙地透入帳中,仿佛由湖底看見陽光,一種迷幻的美。陸瞻神思即將昏睡過去,口中卻不忘回應,「我不困,你說吧,我聽著呢。」
她便熨帖在他身上,碎碎喁喁地嘟噥著,「過兩日就是雛鸞的生辰,韓家少不得要替她辦,只是媽媽姊妹們一窩蜂到他家去倒不方便。我想著,前一日在咱們家裡替她辦,好叫媽媽姊妹們一道過來一聚。先同你商議商議,免得又不是節下又不是什麼大日子,我請了媽媽過來吵嚷到你,你說呢?」
等抬眼去瞧他時,見他呼吸微重,已睡了過去。芷秋只怕壓著他,挪遠了一些,誰知他手一兜,就將她兜了回去,翻身貼著她,呼吸仍沉。
芷秋活活在他懷裡囚到天完全亮起來,他方才醒了,閃閃兩扇睫毛,將黏糊糊的嗓子打開,第一句話就是:「你剛剛是說與我商議什麼來著?我沒聽清,你再說一遍。」
「好麽,敢情大人已經睡得不分時辰了,」芷秋總算得以動彈,痛痛快快地抻了脛骨翻過來對著他,「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,現在想起來問……」
他微擰著兩道眉,「是嗎?我怎麼記得就眨眼間的事情?」
芷秋每回見他皺眉便又愛又悲,總想用斗給他熨平,「您老人家這『眨眼間』可夠久的,你回頭瞧瞧,都日上三竿了。」
翻過身,果然好大個日頭東起,照得地板上大片大片的金光。陸瞻只覺多日疲倦一掃而空,目中浮蕩著一絲愉悅。芷秋亦笑起來,胳膊肘搭在他的胸膛,墩著個下巴痴呆呆地望著他,「你也會累呀?」
陸瞻輕笑,拂開她額前的碎發,「我就不是人?」
「不是這個意思嘛,就是平日裡見你總是那副胸有成算的樣子,以為沒什麼事情能難倒你呢。」
「我又不是神仙,是人就有個難處。」
「那你眼下的難處是什麼?祝斗真不肯招供?」
「祝斗真倒還好說,」陸瞻坐起來,暖柔的日光漏在帳中,與他溫情的笑意相互輝映,「只是姜恩有些令人頭疼,這個人在官場打滾多年,頗有些老道,這麼些日子不睡覺,竟然還熬得住。」
芷秋窺他有些愁色,心裡亦跟著泛起愁來,枕在他腿上仰望他半晌,不知哪裡的風鈴一響,晃出她腦子裡一段十分微不足道的記憶,以致她驚坐起來,「對了,我想起件事情來!」
「什麼事情這樣大驚小怪的?」
「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,」芷秋稍憂一霎,將眉頭舒展開,「要是無用,你就當聽個故事好了。是這樣的,集賢樓的芍容你知道吧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