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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6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西牆上掛著個西洋鍾,正巧噹噹當打了三下,像是個催命鼓。祝夫人見她要走,一時情急,說話也沒了章法,「我知道往年得罪了奶奶您心裡恨我,可不看僧面看佛面,我得罪過奶奶,我們老爺總沒得罪過您呀?往年不知照顧了您多少生意,您總與他有點情分呀!」

    芷秋還未說什麼,倒是桃良先惱了起來,「您這是說的什麼話?什麼情分不情分的,我們姑娘與你們祝老爺哪裡來的情分?這在我們家裡,您老說話可得醒著神!這要叫我們姑爺聽見了,您細想想您走不走得出這個門!」

    那祝夫人縱有千般怒萬般火也只得忍耐,實在沒法子了,竟在芷秋裙邊跪下來,「奶奶就當發發善心,我那個女兒犯了那樣的罪,不也是奶奶發善心給發嫁出去的嗎?可見奶奶是菩薩心腸的人,這般幫我一把,去求求千歲大人,求他老人家抬抬手,我們祝家的家財保證一個子不留都交出來!」

    芷秋愈發生氣,轉過身來冷眼睨她,「說句不中聽的,真是好糊塗的一位夫人!依您之見,凡事情都能用銀子平息,那這天底下,還要王法做什麼?您也不用在我這裡費無用功,回家等著吧,是好是歹,天子聖君自有公斷。」

    便再不管她,兀自踅出廳去。這廂走回房中,月帳半垂,青紗如翠,黃澄澄的光影晃晃悠悠地浮在帳上,陸瞻正靠在床頭柔額角,如鐫如刻的臉似一片月光。

    見她進來帶著一股氣,便朝她招手,「到哪裡去了?惹這一肚子的氣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芷秋提著裙蹭掉繡鞋爬到床上去,墊著被子坐在他腿上,「祝斗真的夫人來了,拉著我打探消息,我可哪裡來的消息呢?就為了這些人,我都不好問你那些官場上的事情,索性我連也不知道的好,要死要活,她們自家哭去!」

    正好桃良進來遞東西,也是一臉的氣,「姑爺不知道,他們家這位夫人一向是個橫脾氣,說話也不走走腦子。方才在廳上,還說我們姑娘同她家老爺有情分,我聽了恨不得一盅茶潑到她臉上去!」

    見陸瞻眼色稍冷,芷秋拱去他懷裡蹭蹭,「噯,天地良心,我跟他可沒什麼情分啊,不過是生意買賣,我那些客人算起來,我頭一個最煩他!」

    陸瞻笑一笑,到底沒往心裡去。二人黏黏糊糊賴在床上,至晚飯時節,黎阿則進來,附耳與陸瞻說了幾句,就見陸瞻將碗擱下,有些愧意地睇住芷秋,「下頭幾個縣的供詞遞上來了,我得到府衙去瞧瞧,你晚上自個兒睡,我大約得天亮才能回。」

    「知道了。」芷秋十分體貼,沖他往房中去換衣裳的背影囑咐,「多穿些,夜裡涼!」

    晚秋風驟緊,府台衙門內燈火通明,各處履舄錯雜。陸瞻到了後堂,見沈從之等人正在檢縣上呈來的供詞,由陳大人整理一番,又交與他過目。

    不過是載錄一些賄官以授之類,陸瞻粗粗翻過,便與崔元峰一道往牢房裡去。

    一間暗房裡,只見一扇鐵造的門,輕輕拉合間發出沉重的吱呀聲,幾面無窗,四壁點了上百支蠟燭,恍若白日,照得人頭暈目眩。

    那祝斗真被人押進來時,業已連著好些日子沒睡覺,走路都有些不穩,一見陸瞻,骨頭一軟朝他跪了下去,「我說督公,您將我押到這裡,一連好些日不聞不問,到底是個什麼意思?有什麼,您索性就問個明白,也好叫我痛痛快快睡一覺啊!」

    陸瞻坐在一張長條凳上頭,胳膊肘撐在膝上睨他,唇上雖笑,眼中的冷意卻直漫過四面冰牆,「我也想問個明白,可我看祝大人是不想說明白,因此不敢來叨擾。」

    「督公想問什麼?我保管知無不言!」

    「上年朝廷提前撥下來的災糧災銀祝大人與姜恩瓜分多少?又給龔老敬獻了多少?幾個縣遭災後,你們強取豪奪壓低田家兼併良田,龔家名下又占了多少?往年蘇州府的各類稅收,你們又是吞了多少?」

    那祝斗真一霎醒過神來,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撩開亂發盯著他,「庫里賑災的銀糧督公又不是不清楚,一部分叫您運到了浙江,一部分確實撥到縣上賑濟災民,再有一小部分,確實是卑職拿了,可這與龔老大人的的確確沒關係。至於我們在各縣買的田地,這可是在衙門過了字據的,是老百姓自願售賣,何談強取豪奪?若說起往年的稅務,那都是有帳目過的清清楚楚的,又何來貪墨之說?」

    陸瞻毫不意外,斜挑了一眼,那崔元峰便將一沓畫了押的供詞粗粗提在他眼前。

    「祝大人,」陸瞻拔座起來慢悠悠繞著他踱步,整間暗室靜得能聽見他衣裳簌簌摩挲的聲音,「凡與你有上下授受的各縣官吏,都毫無保留地將向你行賄買官的事兒交代了出來,你心裡清楚,那些罪狀條條按律當斬。可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痛快就交代了嗎?因為上諭有意,只要他們交代清楚,就可以從輕發落。」

    祝斗真垂跪在地上,目無轉改,也不言語。陸瞻踅至他面前,背著兩隻手,「你心裡也清楚,你的罪狀是誅九族的罪,你是鐵定活不成了的。你不開口,是想等龔大人在朝中斡旋,救下你一家上百口人命。可你忘了,一朝天子一朝臣,龔大人再能隻手遮天,他的天,也已經過去了,現在是另一片天,皇上要按律嚴處,那誰也救不了你。」

    祝斗真暗裡計較一番,仍寄希望於龔興,「蘇州之亂,罪在下官一人,於請於法,下官也不敢隨意攀扯,更不妄求誰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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