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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嗚咽聲高高低低地轉為啜泣聲時,正見老大夫背著醫箱進來,跟著兩個徒弟,「病人在哪裡?」
眾女一擁而上,老大夫給脂粉味兒嗆得咳嗽了兩聲兒,「一個人帶我去就成,你們別去。」又朝兩個徒弟一指,「你們倆留在這裡,給這堂子裡所有人都把過脈看診,要是有染上的,立馬隔出去。」
四娘錯出來,擺袖稍請,「我帶您老上去。」
餘下諸人皆留在四娘房內看診,倒還幸運,尚且無人染上。芷秋不放心,因問一位徒弟,「小哥,這個疫病到底能不能治?怎的忽然就發起來?我們都是見天在一起的,怎麼我們就是好好的?」
「這病過人也說不準,城外那些流民好些都是混著吃飯,得個饅頭你咬一口我咬一口的,不過人就怪了,有的也不曾在一處吃飯,還是過上了。要說也能治,只要發現得早,病氣還沒到肺腑就好,若是侵入肺腑,恐怕就難了。」
這小哥又由藥箱子裡摸出一張方子遞去,「叫人抓來熬了,人人都要喝,天天喝。姐姐們還是留心些,最好不要往病人屋裡去。」
一相幫接了去,馬不停蹄地就套了車去抓藥。眾人只在房中揪心等著,半晌見四娘同老大夫一齊廊下轉來,芷秋一瞧四娘的臉色就知不大好,心早涼去一半,眼淚連滾如珠,撲簌不住。
須臾,那老大夫寫下個方遞與四娘,「按方子抓藥給她吃著,若好了,就是她的造化,若不好,記得將她的衣裳被褥都燒了,人,也燒了。」
詞訖即去,四娘捧著藥方子怔忪不欲,芷秋淚崩如洪,去攥著四娘追問:「媽,到底怎麼樣?您老倒是說句話呀,這樣不聲不響的把人的魂都要嚇沒了?」
說話間,雲禾橫袖胡亂揩了眼淚躥出來,笑不似笑,注目滿是神傷,「媽,這大夫是不是瞎說?什麼燒不燒的,我瞧著就是咳嗽幾聲,能有什麼大毛病?倒不要叫這庸醫隨口咒死了!我去瞧瞧她。」
剛錯了一步便被四娘拽了回來,「不能到她屋裡去!」又朝芷秋吩咐,「秋丫頭,你們先回去,我使人給你們報信就是。」
誰知芷秋也不應,掛著眼淚,「媽,叫我們去瞧瞧吧,大夫講也不一定見一見就過人,頭先咱們一處過節,姊妹們又都天天同她廝混,不也沒染上嗎?可見也不是十分准,讓我去瞧瞧吧,我看著她長這樣大,不瞧一下我不放心。」
四娘心知她懂事,便點頭應下,仍拽著雲禾不放,「你隔著窗戶問一問便罷了,不要進屋裡去。雲禾不許去,老老實實在這裡坐著!」
雲禾不肯,只是哭,芷秋勸了兩句,踅下遊廊。滿園秋色染青瓦,敗垣芳草長,蒼苔鬱郁,殘花淒淒,人隨黃花去。踅上西樓,只見朝暮那間屋子門窗緊閉。
款裙游波,芷秋至門下,哆哆扣了兩下門,「朝暮,是姐,開門叫我瞧瞧你怎麼樣。」
須臾靜默,響起吭哧吭哧的咳嗽聲,如一陣追魂煞搖了鈴,「姐姐,我沒什麼,只是有些咳嗽,就跟傷風也差不多,你且去吧,過幾日我好了,到你家中去瞧你。」
聲音如遊絲軟系,將芷秋的心一下扯住,回想前日見她分明還好好的,哪知隔了一日,竟像隔了天涯。
芷秋想瞧瞧她,軟著聲立在門前哄,「我知道你是怕過了病給我不肯開門,別擔心,姐吃了大夫開的防病藥。你將門打開,叫我瞧了也好放心不是?」
稍刻,門窗縫裡又傳出朝暮弱羽凋零的生息,「姐,還是不要的好,你去吧,我若有造化好了,還去你家裡打鞦韆,若沒那個造化,你要保重,我夢裡來瞧你。」
想她慣來機靈又懂事兒,眼前也不肯叫人多費心。芷秋更是淚染長襟,扒著門縫往裡瞧,「你說的是什麼話?你自幼肯叫我一聲姐,卻不叫姐姐看一看你?你聽話,啊,將門開開,我不進去,就在門外瞧一瞧你的氣色。」
岑寂里,朝暮走到門後頭,站得略遠。芷秋瞧見她鬢松髻嚲,一張臉沒點血色,若不是被貼身丫鬟攙扶著,恐怕立也難立,一張泛白的薄唇卻在笑,「沒什麼的,過兩日就好了,姐先回去吧,姐姐家中人口多,若是染上了病,倒不好。」
芷秋退了一步,也被她透過門縫瞧了個清楚,淚雨帶笑地扯著自己穿的蘇羅橘色掩襟長衫,「你瞧姐這件衣裳,可是你最喜歡的顏色不是?我裁了這一件,還餘下料子在那裡呢,只等你好了,給你也裁一件,你明年穿了盒子會上好去掙個花魁回來啊。那咱們堂子裡可就出了四個花魁了,多給媽長臉呀,你也風光啊。」
朝暮亦笑,又帶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來,稀稀拉拉地好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倒出來似的。再抬起頭來時,唇上便粘帶了一些血漬,她也不曾留心,只以淚光熒熒的眼望著芷秋,「姐,我不大想做花魁,我想跟你一樣嫁人。」
門縫折進去一條陽光,將她的眼淚折返出期望,一如絕望。芷秋歪著臉笑,同樣滿面淚光,「好、好,等你好了,就叫你姐夫給你尋摸個良人,不要那些販牛殺豬的,咱們也找個讀書人,過個幾年,也考個狀元出來,你做狀元夫人!」
門內空一縷余香在此,哪知來年海棠開不開,粉郎來不來?朝暮心有定局,卻十分乖巧地福一個身,「那就先謝過姐和姐夫了。」
那一線光吝嗇地,又偏去了別處,朝暮一霎照不見霞色,徹底落在了黑暗裡,仿佛當初,無名無姓地落到了堂子裡。那時候都只叫她「雲禾」,因她不比別人,自幼就生得好,便藉朝雲之奇秀,表青禾之繁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