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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阿則頓住,下巴朝林子一抬,「你過去伺候吧,我還有事兒要出去,晚些回來。」
桃良往林子裡一瞥,再回頭時,他已經走了二丈遠,她只好遙望他的背影,唇上低低呢喃著,「阿則哥,你想家嗎?」反正她是想的,只是想不起家的模樣來了。
再望那邊草亭里,滿是人世的遺孤,組成是一個蜂蝶陣,鶯燕巢。陸瞻被一眾嬌女簇擁著,只覺倒在了個溫柔鄉,相思窯。他自歪在榻上,前有阿阮兒重拾短笛,沒人可說的話語吹成風落花,又有朝暮琵琶伴奏,彈搊出江南的水音。
一曲罷了,芷秋在側遞上一樽荷花酒,「怎麼樣?你還沒聽過我們阮兒姐吹笛吧,眼下可漲見識了?」
陸瞻一個胳膊搭在支起的膝上,大加讚賞,「阮兒姑娘的笛吹得比宮中的樂師更妙。」
「妹夫這是謬讚,」阮兒將短笛交給身後的丫鬟,回眸過來謙詞,「宮裡的樂師哪是我們能比的?我們真同那些技藝精湛的大師傅比起來,連笛都不配摸了。」
「哪裡話,宮中的樂師伎藝雖好,可演奏音樂,還得有些靈氣,自然是你們這些見多識廣之人更有靈氣。」
那露霜湊在案上托腮,「姐夫,你這是誇我們還是損我們吶?怎麼聽著不像好話呢?」
「可不是?」朝暮在鞦韆架上擺著,輕裙飛揚,「什麼叫『見多識廣』啊?姐夫說來聽聽嘛。」
陸瞻向芷秋遞去一眼,芷秋卻不理會,眼瞧他被些個難纏女子左右刁難不施援手。倒是袁四娘出來解圍,「幾個死丫頭!有你們這樣刻意為難人的?局子上也這樣?」
露霜鼓著腮頂嘴,桃李顏色,「哎呀媽,姐夫都不生氣,您老人家氣什麼,大節下的還罵我們。」
卻聽朝暮在鞦韆架上磕了幾聲,芷秋朝她遠嗔一眼,「鬼丫頭,還打鞦韆哩,瞧都咳嗽起來了,還不是叫風給吹的?快下來消停些。」
那朝暮只顧不聽,叫丫頭在後頭推,盪得高高的,像一隻振翅的黃鶯,「姐,沒什麼,不是風吹的,大約是前幾日傷風了,這兩日總咳。」
「既是傷風了,就該老實些啊,」雲禾不比芷秋溫柔,拿一個白眼飛她,「就跟關了八輩子的鳥,瘋了似的。快下來,一會子廳上要擺飯了。」
那朝暮果然像著了風,下來便竟拼命咳嗽起來,眾人忙遞帕子給她,袁四娘擰著眉將其教訓了一頓,「早就說請大夫來瞧,你個死丫頭總是說不聽!明日回去,還該請個大夫來號脈,開了方子好吃藥,老老實實在屋裡養兩日才好。」
朝暮將頭點點,吃了幾口茶,適才壓下不適。正值千羽閣那邊擺好了席,眾人相邀著挪至那邊,趕上天色暗下來,爬上一輪圓月,照著綺落筵,紅燭高燒,燈花繞結。
殘荷映月,對岸水亭里有戲子婉唱,這案皆是陌路家人,也不分男女,擠坐幾席,又是連詩,又是聯句,又是飛花行令,又是拇戰喧囂。
不想朝暮是個極善拇戰的,竟令張達源連連轍北,吃了幾大海,生死不服輸,踩在杌凳上,挽了袖口又同朝暮對戰起來,口裡直高嚷著什麼「三星高照」「三元及第」「五子登科」之類,引得眾人圍看。
幾拳下來,那張達源又輸了,一班小火者圍著起鬨,「大哥,你也不行吶,怎麼能輸給一個姑娘?將咱們的臉都丟盡了!」
「有什麼丟臉的?」張達源吃得一張臉通紅,嗓子比平日略顯粗狂,將眾人一揮,「她行令的日子只怕比咱們多了去了,輸給她有什麼丟人?再來!我就不信這個邪了。」
朝暮親自斟滿一大海,掣了披帛將酒遞給他,「願賭服輸,先將這一海吃了咱們再戰不遲,你可別想賴我的酒哦。」
張達源在眾人譏笑下伸出手去接酒,不留神觸到她的指尖,登時心起異樣,只覺渾身血氣都涌在了面上,幸得酒色掩蓋,這才沒鬧了個愣頭青似的紅臉。
豈知緣來緣散,就在這朝夕之間,幾如夜空怒放的焰火,乍合乍離,一瞬絢爛。接連不斷的「咻咻」聲內,閃亮長夜,斑斕的光瞬息照明了姑娘們的容顏。
嬌女們憑欄而望,又蹦又跳似炸了兔子窩一般,男人在身後半步。只有陸瞻毫無顧忌地環住芷秋,朝天上綻放的一隻白白胖胖的玉兔指著,「喜歡嗎?」
「喜歡!」芷秋狠狠點頭,喧囂里抬目找尋他的眼睛,「這都是怎麼扎出來的?竟然還能扎個兔子,那能不能扎個嫦娥娘娘?」
「這個嘛……」陸瞻故弄玄虛拖著長長的尾音,欻然將頭一搖,「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「你還有不知道的?」
陸瞻莞爾,滿目煙火,五彩錦色一一滑過他的眼,「我又不是天山的神仙,自然有不曉得的事兒。你要知道也不難,明兒叫人去問問扎焰火的師傅不就成了?」
夜空開出了一朵極艷麗的硃砂紅霜,仿佛能聞見它馥郁的香氣,可不過須臾,碎墜瓊玉,了無蹤跡。但芷秋在陸瞻眼中所見的顏色,她期望著是一生不滅的,她貼在他懷裡,纖長的手指輕撫過他的下頜,「咱們這已是第二遭一同過中秋了,你今天高興嗎?」
他想的與她想的一樣,「你高興我就高興。」
芷秋抖著肩一笑,抖落一滴淚來,又忙抹掉,「不知道怎麼的,遇見你以來,我竟然變得愛哭起來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