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古言•宮斗 >誘宦 > 第196頁

第196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這廂出去,天有冷月,風露帶寒,颳得黎阿則手上的孤燈飄飄蕩蕩,似一味鬼火。芷秋有些嚇得走不動道,被他攙扶著,半晌講不出話來。

    「乾娘,」黎阿則發柔的嗓音在耳畔響起,仿佛是哪裡爬出來的鬼魅,「我們做閹人的,都只是半個人,更沒人拿我們當好人看,就只您拿我們當好人。可人有七情六慾,貪嗔痴念一樣少不得,您能不能,不要這麼嚴苛?恨也不許恨,夢也不許做,您老叫乾爹他老人家忘卻前因,可沒有前因,哪裡來的後果?我們都是吃了許多苦才走到今天的,哪有一轉頭,就能把那些苦都忘了的?」

    芷秋扶穩他的手,側身回望那間屋舍,被幾棵疏竹虛掩的綺窗里透出一縷昏黃的燭光,與月色交融得瑰麗而弔詭。她已經分不清地獄與人間的區別,也或許,人間就是另一層地獄。

    ▍作者有話說:

    陸大人一直以讓芷秋舒適的方式愛她,芷秋也會學著以令他安逸的方式去愛他的,請各位小可愛放心!

    第66章 醉臥花樹(八) [VIP]

    夜裡起了霧, 月籠了紗,微微淡淡的霜華鋪滿人間。晚風吹到了一處崔嵬而立的太湖石後頭,拂開密叢叢的爬山虎, 露出了一扇新漆的木門。

    這是園子裡靠近廚房的一小池塘, 芷秋往日倒是曾經過這裡, 只是池塘里常常爬滿綠藻浮萍,太陽一曬, 就有些草腥味兒,因此她不愛往這裡來逛, 竟不知,這裡還有一間堀室。

    那門上落了鎖, 黎阿則掏了鑰匙三兩下捅開來,只見門後是一條朝下走的逼仄石檻。他點著燈,一級一級地小心照在芷秋繡鞋下,「乾娘小心。」

    「這裡住的誰?」芷秋提著一口氣,方才所見還有一陣後怕,心裡咚咚咚鼙鼓頻敲, 只怕又見著什麼唬人的東西, 「怎麼修了間堀室在這裡?」

    阿則笑一笑,口吻隨意, 「這還是當初修乾娘那處院子時一同建的,如今住的是老太太同乾爹的兄長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們不是回京了嗎?」四面有輕輕的回音,芷秋眉心暗結,汗毛直立。

    「那是哄乾娘的, 乾爹怕您總惦記著去給老太太請安, 因此才謊稱老太太帶著兄長回京去了。乾娘留神腳下。」

    說到腳下, 二人已下了最後一個石磴, 回身益發大起來,燈籠一晃,芷秋恍惚見裙下伸來一隻手,「啊!」

    她驚得跳了幾下躲去黎阿則身後,攥緊了他的衣裳。黎阿則便抬腳一踹,揣著個什麼,悶悶地響了一聲。

    須臾,阿則抹出個火摺子,遞嬗點亮了幾盞銀釭。芷秋貼牆縮著,見光亮起,才敢垂眸去瞧。這一瞧不要緊,又將她嚇得面色慘白。

    原來地上趴著個蓬頭垢面的男人,正蠕動著像條蟲似的朝她爬過來,那頭一抬,才看清他燒了半張臉,另半張露出個可怖的笑意,不發一語。

    阿則剛點亮最後一盞燈,聽見動靜忙過來踩住那人朝芷秋伸出的手,再狠狠碾一碾,「大公子,怎麼都這副模樣了還不老實?」

    那男人痛得渾身抽搐,眉目皆錯了位,卻發不出一點聲音。芷秋忙躲在阿則身後,一個身子篩糠似的發顫,在他肩頭歪出個眼來窺一窺,嗓音抖得細碎,「這、這是陸瞻的大哥?」

    「是,他叫陸梓,乾爹的同胞大哥。」

    「他怎麼成了這副模樣?」

    「被挑了腳筋,不能走了,」阿則回首一笑,上前兩步扒著陸梓的肩將他翻過來,盯著他發狠的眼,笑得益發囂張,「也不能說話兒,早前叫我們灌了綠礬油,燒了嗓子和半張臉,如今,就活像條蟲似的每日在地上爬。」

    芷秋縮在牆根,只覺四肢都有些立不住,「是陸瞻叫你們幹的?」

    阿則但笑不語,走向一張榻角,芷秋這才瞧見那裡縮著一位婦人,倒是梳洗得十分整潔,面目與陸瞻有幾分像,只是雙目無定,兩唇翕合間,好像在呢喃著些什麼。芷秋壯著膽子走過來瞧瞧,「這是陸瞻的母親?」

    「是。」

    「她、她怎麼了?」

    「瘋了。」阿則湊到那婦人耳畔,猛地吼一聲,「老太太!」那婦人渾身一顫,拼命往榻角里縮,直到縮無可縮的境地。阿則見狀便笑,站起身來,「乾娘您瞧,時而瘋時而好的,瘋起來連自個兒親兒子都不認得。」

    芷秋提著氣,將這一間不見天日的堀室顧盼一圈,方方正正的一間屋子裡,家私齊全,苔痕與霉跡爬滿了那些髹紅的案椅床榻,滿室靜闐著一絲腐爛的惡臭,一切漸漸縮成了一抹發潰的虛影。

    雲翳散開,一庭香露,綺窗霜華墜。幾盞殘燈火,照著陸瞻的側臉,他坐在窗下的羅漢榻上,沉默地看著芷秋進來,臉上帶著玉碎瓦全的決然。

    不知怎的,芷秋在回來的路上還怕得要死,眼下見了他,唬得亂跳的心竟漸漸恢復了規律,手腳的顫慄亦漸漸平息,她也悄然過去,二人相坐無言。

    很久,陸瞻去握她放在膝上的手,被她瑟縮著避開。他毫不意外,收回了手笑,「你總是想看到我衣裳底下裹著的醜陋疤痕,如今你看見了我心裡的疤痕,它可比身上的還丑。但怕也來不及了,你已經嫁給我了。」

    芷秋抬起臉,是一縷輕得不能再輕的指責,「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?外人倒也罷了,你的母親和兄長你怎麼也下得去手?」

    珠簾兜著夜風,起起落落地,半掩陸瞻挺括括的背脊,「這話兒說來就長了,你想聽,我說給你聽,或許你聽過後,就會原諒我的殘忍。」
關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