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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1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「這個嘛,就是我的事兒了,祝大人還是少打聽為好。」陸瞻翻著杯,強做閒態,實則只覺腹內炙熱難耐,比往日皆有不同。稍思後,他只當是丹藥起了效用,急於查看成果,藉故方便,獨出廳去。

    人一走,祝斗真便挨至姜恩身側,借著笙樂做掩與其私語,「我看,保不定是那許園琛許公公背地裡告到都察院去的,原就是陸公公被調到蘇州,許園琛才頂了他的缺做了秉筆太監,眼看再有一年半載陸公公就要回京去,說不準是他怕丟了權,才在背後陰這一招。」

    姜恩舉杯半晌,方又警惕擱下,「什麼都有可能,也大有可能是背後陰咱們,再或者,還想陰了龔老。我看眼下事情是瞞不住了,先寫信給龔老,讓他老人家知曉蘇州實情,也好心裡有個底。還有,將你們那位韓縣令上疏的事情一併告訴,若能來得及在奏本呈到內閣前截下來最好,若來不及,咱們也只能鋌而走險參他一本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韓舸才任縣令不久,一直在賑濟災民,他能有什麼把柄叫咱們參?」

    「參他假公濟私,未得聖上手諭,擅自以朝廷名義向各大豪紳借銀,還以朝廷名義許了那些人三分利。哼……自先帝在位時,國庫虧空許久,今上登基後方緩過來一些。三分利,誰去還?沿海有海寇、北方有瓦剌韃靼,處處都要用銀子,這些商賈豪紳的錢,朝堂不想還,皇上更不想還,那就只能判他個濫用職權的罪殺了他抵債。屆時,咱們的事兒,自有龔老在朝中斡旋,少不得就是他韓舸栽贓陷害。」

    燈檠千盞照不明江南水煙,在一葉障目的奢靡繁華里,那祝斗真沉吟半晌,餳澀著眼,伴著艷女妙音,金樽檀板,盡顯一副回味無窮之狀。

    而另一份久久不醒的失落,則兜在陸瞻空空如也的褲/襠內。

    這世上,哪裡來的枯木開花、絕處逢生之仙藥?有的只是枯木朽株、行將就木的絕望歲月。他早該知道這只是個夢的,只是一直不願醒。

    這廂燥得汗如淚下,自焚燒的身體中,將他的心逐漸燒為灰燼,拋撒進冰天凍地的深海里。但他仍然鎮靜自若,起碼在沈從之攔下他時,他還是那副不急不躁、山野神仙的模樣。

    「冠良,」沈從之由宗兒手裡接過燈籠,下巴朝邊上的一棵蔥鬱的銀杏樹下懟一懟,「借一步說話兒。」

    陸瞻與他並肩過去,笑睨他一眼,背起手來,「沈大人有何賜教?」

    天黑漆漆地罩在頭頂,幾如一張兜倒人間的網。沈從之撣衣撣袖,隨意抖落粘帶的夜露,「家父來信,京里已經安排妥當了,只等韓舸的奏本一到,言官們聯袂上書。冠良,蘇州的事兒就要辦妥了,後年回京後,我進內閣的事兒,還少不得你在皇上面前表陳點功勞。」

    窺其野心,陸瞻只將露泥藏袖中,滿面善笑,「這是自然,你我多年好友,你們沈家滿門忠臣,就即便沒有我,皇上也是看在眼裡的。」

    沈從之早料到他這一翻偽酌之言,扭轉談鋒,倏忽笑起來,「我近日聽見說,祝斗真之女在府上十分不檢點,竟然與早前那個未婚夫通姦,還搞出個孩子來,可有其事啊?」

    這二人雖說做了多年朋友,可沈從之向來瞧不慣他做了宦官卻沒個閹人的樣子。他所希望看到的陸瞻,是嗓音忸怩、姿態妖嬈、脂粉重塗的一位典型太監,可陸瞻總讓他失望,失望中,就總想撕了他翩翩風度的皮。

    見陸瞻不言語,他益發笑得高興。「要我說,這種淫/婦就該殺了才是,怎麼聽說你還要成全她將她轉嫁他人?我說冠良,都說太監淨了身後骨頭越來越軟,可你這淨了身,怎的性子還軟弱起來了?我看這樣兒,你若是下不去手,交給我,我替你殺。」

    陸瞻雙目被茫茫夜色染得漆黑,不見半點星光,「這點小事兒,就不牢你費心了。」

    「哼,」沈從之鼻稍一動,哼出極輕的一笑,轉步而去,「倒是,畢竟是你的家事兒嘛,只是可得處理好了,別傳出去,叫人瞧笑話。」

    一盞燈籠在沈從之手上晃晃蕩盪,越飄越遠。陸瞻徹底陷落在黑暗中,像樹的影,佇立成一片幽篁,矚目他半晌,直到璇璣隕落,明月無光。

    沈從之剛踅至曲徑,就見宗兒迎來接過燈籠照在他腳下,「爺,陸公公怎麼個說法兒啊?咱們怎麼回老爺的話兒?」

    「爹想得沒錯兒,陸瞻是靠不住的,還是那個許園琛有樣兒些。張公公是先帝留下的人,皇上也不會讓他再於宮裡呆幾年了,若日後叫陸瞻掌印,少不得我們姓沈的日子就會不好過。你就回老爺子,能不能借蘇州這個事兒,先解決了這個萬世的麻煩?」

    「小的明白了。」宗兒得令,小心地秉著燈籠,引著這富貴風流的人間狂客。

    月亮沉默而淒迷地懸在黑暗中,飛檐螭吻,千樹梢頭,堆起層層疊疊的涼霜,像一捧雪,即將壓倒下來,澆滅這個夜裡,每個人的欲望。

    席面隨燈火殘灺,此夜歸還靜寧。庭軒內卻仍有宮蟾聲聲,竹林內隱隱還亮著燈。是芷秋還在等他這位夜歸人,陸瞻知道。

    可他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,或許是膨脹了一夜的藥效、或許是玉斝結袖的酒力、又或許是沈從之的淺淺譏鋒、更或者,是在所剩無幾的自尊心上,日積月累的失望、絕望……

    他幾乎無力地拖著衣擺,在黎阿則的攙扶下一拽一搦地朝著他的聖火往前、再往前。終於,被那麼一片小小的雪花,砸倒在點滿浮燈的長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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