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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陸瞻不得不撇了書觀她,像觀一朵佛前蓮花,可謂清心寡欲,「沒胖,還是苗條婀娜,如風似柳。」
「我看看你胖了沒有,」芷秋嫵然一笑,手若柳帶,拂開他兩片衣襟,見其胸躺堅廣如山脈,腹上輪廓似田埂,便勾著眼波上挑,「你一點也沒胖,討厭鬼,大家一樣的吃飯,你怎的都不見胖的?」
「我是男人。」
芷秋扯起一點裙,裡頭卻未穿褲,露著光滑的小腿,「你瞧我,我覺著連腿都粗了一圈,」
陸瞻眼往她的小腿往上延,墜在腿彎下頭的紗被光影穿透,綽綽現著玉骨肌膚,漸漸隱沒在陰影里。
可他卻有些提不起興致,甚至感覺是白忙活一場,橫豎他囂漲的慾念,往往都是靠無奈與時間來澆滅的,他們的快樂,並不同步。
他將她由腹上兜下來,吹了燈,牽著被子將她罩住,「睡吧。」
帳中透進來一片月光,芷秋被他摟在懷裡,聽著他的心跳一如既往,她就知道他還愛她,只是對他自己有些無能為力。她只得作罷,老老實實地貼著他的胸口,「陸瞻,祝晚舟,你打算怎麼辦?」
片刻沉默後,響起他有些乏力的聲音,「我既然答應了你不動她,就不會動。等過些時候,將她送回祝家。」
芷秋安下心來,眼皮在冷冷的月霜中沉一沉,沉入一個恩情美滿的長夢。
西風輕折花枝,杜子聲聲,唱起秋意。一大早,芷帶妝黛妥帖,對鏡扶簪,理了衣襟,桃良正捧著一盒上好阿膠進來讓其檢驗。
聽丫鬟說自那日事發後,祝晚舟受驚小,一臉幾日吃不下飯,虧了些氣血,芷秋想她也是可憐見的,便有心去安撫安撫,又叫人備了兩匹緞子,都是時興的花樣顏色。
陸瞻正要往織造局去,瞥眼見了,問其緣故:「這大清早的,你趕著去給誰送禮?你姊妹們倒罷了,若是那些官眷貴婦,犯不著費心,多睡一會兒吧。」
晨光無限好,芷秋拂過緞子笑,「是給祝晚舟的,你那天將人家嚇得不輕,小姑娘家家的,還懷著身孕,恐怕傷身。我帶了東西去看看她,再告訴她往後送她回家去,她聽了,只怕身子就好了。」
太陽將她的腮照得剔透,像一顆剛摘的水蜜桃,還帶著露珠與絨毛。陸瞻覺得她真好,好到對於他的「惡」有些過於殘忍了。但他什麼也沒說,淡淡一笑,踅出門去。
可巧張達源落在東廂書房裡拿東西,芷秋出門就撞見他,將他掣著往前走兩步,避開丫鬟,「張達源,我問你,你可不許撒謊。」
「奶奶要問什麼只管問,我保管照實說!」
「嗯……」芷秋稍顯猶豫,到底咬咬牙,「我麽見識短,你不要笑我。我就是想問問,你們做宦官的,是不是個個都跟你們督公似的?」
張達源一頭霧水,「跟督公什麼似的?奶奶可不要同我打啞謎,我是個粗人,說得客氣了,我可聽不明白。」
「就是、就是像你們督公,總為那點事情過不去。我瞧你們可不這樣,就拿阿則來說吧,他性子就蠻和順,說話都是樂呵呵的。你也是,成日家見你們官職大些的幾個在園子裡、誰不是說說笑笑的?也沒見你們誰像他似的那麼在意。」
說到此節,張達源止不住往自個兒身下瞥一眼,笑顏里逐漸泛起一絲血腥味兒,「人跟人怎麼能比呢?奶奶只看到我們樂呵呵的,哪裡看見我們手上殺過多少人,抹過多少血。奶奶別怪,殊不知這殺人的時候,那才是真的痛快,比跟女人還痛快!」
暢快的尾音一落,敲起芷秋滿身的雞皮疙瘩,她側目看他一眼。
他卻渾然不知,仍然講得興致盎然,「阿則是安南人,自幼就送到宮裡來淨身,那時候屁都不懂,小時候就知道奴婢同主子的區別,這長大了才曉得男女之別。奶奶別瞧他表面和順,其實陰著呢,就說煙雨巷那個芍容姑娘,奶奶以為阿則是喜歡她才成天往她那兒跑?其實是芍容姑娘耐性大,夜裡受他多少花招子哭都不哭一聲兒。」
風吹閒林,葉竹沙沙,張達源將一帖子折入懷內,站定在林中淺笑,「我們這些人,都不是人,但督公是。他老人家曾是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。奶奶不知道,那年督公淨身後被派去陳妃娘娘宮裡伺候,因為他不肯自稱『奴婢』,被下令庭仗四十,打得沒了半條命。後被發去修道觀,因指摘監理太監進獻諂諛迷惑先帝仙修誤國,又被庭仗六十發到冰窖當差。」
「他跟我們這些天生的奴婢命不一樣,他老人家滿腹韜略,分明有治國之才,卻不得不做一個奴婢。但他始終沒忘記過他的志向,也從未忘記過陸老大人的遺志,否則,怎麼能一步步走到今日,成為太子殿下的謀侍?我張達源這輩子沒服過誰,就服他老人家。他從未對不起過任何人,倘若有的話,那也是人先負他。」
臨去時,他又折返兩步回來,「奶奶,有時候就放他喘口氣吧,您總想將他從泥潭裡扯出來,可他、和我們,也許一隻腳踩在裡頭反而自在。」
芷秋久久怔忪,四面八方的竹罅里吹來烈烈風,刮亂善與惡、是與非的界限。她有些分不清到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,大概是苦澀的因,結出了可惡的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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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唐李正封《詠牡丹》
▍作者有話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