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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往後即是空白,陸瞻擱下冊子笑問:「這馮王氏是誰?」
芷秋起來,推著他到床邊的龍門架旁,一壁為其更衣,一壁笑談:「就是按察使司一姓馮的經歷官之妻啊。上回我生辰,她也來了,她因是商賈之家的出生,倒與我說得上兩句話,這回聽見我要籌募災銀,就頭一個使丫鬟送了一百兩來給我。」
這廂替陸瞻套上了件鷃藍掩襟直裰袍,扎得松松的腰帶,裡頭未穿單衣,斜露著一片緊實的肌肉。芷秋抬眼就瞧見了,禁不住紅了臉拍他,「你怎麼裡頭老不穿衣裳!」
「熱。」他笑。
她便揪著他兩片斜襟可惡地擠擠眼,「那褲子也別穿了吧。」
「不行。」他仍是笑。
「哼,不講理。」芷秋咕噥著挪到書案後頭吃冰茶,起了一絲香汗,透在紅彤彤的小臉上,像顆井裡撈上來的山楂,「我發了帖子給這麼多官眷,就見這位王夫人送了銀子來,真是想想都上火,那些人平日裡吃的喝的,哪樣不是百姓身上來的?如今要往她們腰包里掏點銀子,簡直比登天還難!」
正要安慰,但見黎阿則進來,想來是有公事要談,芷秋欲退到外頭去,陸瞻卻擺了袖,「什麼話照說,你乾娘如今也心繫百姓起來,叫她也聽聽。」
黎阿則挨到書案前,呈了一份帖子予陸瞻,「乾爹所料不差,姜恩祝斗真這等,果然令其親眷在各災縣低價收購良田,其中還有不少是龔老族中的親眷。再有各大商賈鄉紳,也趁機壓低田價收百姓的田,還雇百姓耕種,面上是給了災民一條生路,實則是斷他們的後路啊。」
陸瞻將名單粗瞧一眼,隨手插入一堆公文里,「自古天災有其弊,也有其利,苦的是百姓,利的,自然就是這些人。你將這份單子重錄一份呈到司禮監,再另擬份摺子親遞給余公公,蘇州的情況,事無巨細,都要呈報皇上。」
待人出去,芷秋在案上托著腮苦思冥想,「陸瞻,這些人,買那麼多田做什麼?」
「買田自然攏財,皇田官田不收稅,他們趁災壓低田價,再雇百姓為其耕種,我朝皇室宗親乃至大大小小的官員多是靠兼併土地斂財,你以為單靠收受賄賂就能發財?」
「不,」芷秋搖搖頭,懵懵懂懂,大夢乾坤之態,「我只是不明白,要那麼錢做什麼?不都睡一張床、吃一碗飯?百年之後,難不成用金子堆座墳就能還魂重生?像咱們家,這麼大的園子,我們還不是就住在這一個院子裡,也就使喚這麼幾個人,無非是我裁衣裳花的銀子多些。」
陸瞻壓在案上,拂一把她的腮,下巴朝窗戶外頭懟一懟,「你這是天問,得問老天爺為什麼造人,卻造了一顆貪得無厭的心。不過你裁衣裳倒沒花幾個錢,都是織造局裡的緞子,何苦攬一個窮奢極欲的名聲?」
「算了,銀子還是好東西,」芷秋笑著搖頭,抱起她的帳冊起身,「你瞧,我現在就得為了銀子各處去求人呢。」
「你捐了二百兩,怎麼不多捐些?就用不著去多求人了嘛。」
芷秋挑起下巴,顛得鬢邊墜著的一顆紅玉斜光掃影,「你這才叫不懂,靠我一個人,是救不了天下的,天下還得天下人來救。我不過是望我們這些女人,不至於閨中無良、冷觀他人瓦上霜,不論多少銀子,也算心繫民生啊。你小時候教過我的,君子謙謙,勿分男女,有德者,皆為君子。」
一雙桃花浮水的眼總是溫柔而毅然,令陸瞻時刻為之心動。他走過去,含笑睇她,「誰說商女不知亡國恨?依我看,當是粒粟猶愁女校書。」
金塵曼舞中,芷秋齎抱帳冊墊起繡鞋吻他一下,騤瞿辭將出去。踔厲飛揚的裙幾如那九翬翅的鳳凰,翻著滾滾紅塵,似乎永不滄桑。
這廂與雲禾同輿而坐,頭一個要去的就是布政使司一位理問大人家,這理問從六品,也算地方大員,其夫人姓孔,四十來歲的年紀,容姿還算青春。其女待字閨中,因好奇芷秋雲禾之貌,也到了廳上來。
芷秋先將母女二人奉承一番,贊其雅姿,夸其妙態,將母女二人哄得直笑。
加之那孔夫人又不敢得罪她,只叫丫鬟捧出二十兩銀子,「奶奶勿怪,我們家道也艱難,不比奶奶家裡,少不得有皇上照拂。我們老爺在任上,不敢說有多大作為,但一向兩袖清風,家中也沒有多少田地,就靠那點子俸祿過日子,請奶奶寬恕。」
是真是假且不論,只說芷秋面上感念萬分,捧出帳本來錄下姓名,「錢多錢少倒不打緊,就算我們這些婦人對蘇州百姓的一份心,免得老叫那些男人說咱們每日就知道閒吃閒耍的,夫人說可是這個理?」
這般拿了銀子,就往長園去。院牆起伏飛花,芭蕉難掩富貴,裡頭比淺園不差,繞山轉水,飛橋搭廊,芷秋頭一遭來,睜著眼顧盼,倒是見這裡的僕婦丫鬟比家裡多了許多。
請到廳內,可巧沈從之在家,聽見雲禾也在,硬不顧外內之別走到廳上去。夫婦二人坐在富貴寶榻上,蔣長薇肚子已見大,隆在妝花緞掩襟長衫內,翠花寶鈿,面帶春色,榮華一身比芷秋二人之風流,更顯端莊貴雅。
請了茶點,那蔣長薇朝二人中間的方几上睇一眼,「這是我們從京裡帶來的師傅做的點心,二位請嘗嘗。雲禾姑娘,你請嘗嘗呀,上回你來我家,我因有事兒,沒好好招呼你,如今想來還愧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