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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因是頭一回上門求人,韓舸有些坐立不安,恰時丫鬟端上來一碗冰鎮酸梅湯,那孟員外在上擺一擺袖,「韓主簿不要見外,這大中午的,快吃了消消暑。」
韓舸踞蹐一晌,將雙膝上兩隻手攥出了汗,才挑開話頭,「自古有言,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。眼下城外屍伏山野,天聞哭之,人聞泣之,可官府已糧銀短缺,危難之際,晚輩只好求到員外這裡,滿蘇州府都曉得,貴府算得上是……」
「韓主簿不必多講,我知道您的意思。」
那孟員外是個老奸巨猾,不肯捐銀,又不肯得罪官府,只拈著鬍子打馬虎眼,「是這麼個情景,您官府衙門應該也知道,前年先帝歸了仙班,因著國孝,許多買賣行市都不景氣,我們商號至今年尚且虧空了十幾萬兩填不上,不是老朽不想幫,實在是拿不出手。」
言畢,不知道是怕拂他臉面還是故意拂他臉面,竟叫來門外管家吩咐,「家中還有二百兩的支應,你去取一百兩票子來給韓主簿,也算咱們家對百姓盡一份心。」
又望向韓舸,滿面愧色,「韓主簿,真是勞您白跑一趟,五十兩您且拿去,等我那裡收回了帳,我親自送到縣衙門裡去。」
韓舸臊得臉通紅,由懷裡掏出一張文書,「這是衙門裡的收捐的文書,您請拿著,往後若有公辦的買賣,必定先以捐了善款的商家為優。」
這廂出去,又登輿往另一家去,不想此家竟說上年與京里哪位大人做親,些許家當都做了聘禮,暫且拿不出銀子來。一連跑了四五家,不是買賣虧空就是行情不好,往幾位豪紳家裡,皆或是推病了不見客、或是走訪親友不在家。
蘇州有重疊錯落的長巷,韓舸的背影就嵌在長滿青苔的深巷裡,曲曲折折,寫滿了對世道的失望。
但妨礙不了滿城飛絮,楊柳映鄉。天兒愈發熱起來,紅粉香閨里,胭脂倦抹,釵環懶戴。
說那謝昭柔,因懷著身孕不耐熱,更是個不痛快,坐立皆不是,這廂便遞了個貼到隔壁淺園,請來芷秋雲禾,加上雛鸞,四人在房裡摸骨牌,摸了半晌,心頭方暢快些。
各人的丫鬟聚在廊下閒耍,見四人摸完了牌,便幫著在圓案上擺了小席,設下鮮果酒菜。芷秋推說:「不吃酒,你們奶奶如今吃不得酒,我們也不吃,上茶吧。」
那謝昭柔急招著扇,「還是上酒,我雖吃不得,讓我干聞聞味道也是好的,上家裡那個梨花蜜。」說罷扭過來,朝幾人愧笑,「真是對不起各位,我實在心裡頭髮悶,坐又坐不住,只好請各位來陪我解解悶。」
雛鸞瞧一眼她凸起的肚子,有些不可思議,「肚子裡頭,真能長個娃娃出來?娃娃那樣大,肚子怎麼裝得下?」
眾人悵訕,謝昭柔朝她打打扇子,「二娘,我上回才說了,肚子也要長大,你又不記得了?」
「噢,好像是說過,我又給忘了。」
三女瞧她滿面羞愧,皆有些不是滋味。芷秋朝她招招手,待她坐過來,拂一拂她的鬢輕言細語,「雛鸞,你可有按時按方吃藥啊?怎的越來越想不起事來?」
「我吃了,」雛鸞一雙眼睛比原先還亮,滿面純真,「二哥哥早起都盯著我吃藥,只是苦得很,大約是藥苦才不管用的。」
謝昭柔看看雲禾芷秋二人,止不住嘆氣,「昨日又換了個大夫來瞧,聽說是京里來的,我想麽京里來的必定比我們這裡的大夫醫術高超一些。誰知這位大夫也是那句話,胎里的病,治不了。把我急得哭一陣,我們爺也一夜沒睡著,我們老太太講,少不得請幾個道士來做幾場法事,沒準能好呢?」
雲禾將雛鸞偏看一晌,點頭如搗蒜,「我看試試這個法子也行,姐,往年我們在堂子裡,不過是請大夫抓藥,倒沒用過這個法子。她這個病,或許在胎里時被什麼迷了心竅也未可知。」
幾人越說越是,唯有些雛鸞懵懵的,卻也跟著傻兮兮點頭。
紗窗大敞,映著外頭幾棵芭蕉。韓舸衙門中上完銀錢歸家,頭垂得低低地進來。因著大家皆熟,芷秋雲禾便未避走,坐在席上,月帳銀鉤,半眼瞧見他直望正榻上去,滿面憮然不悅。
雲禾便夠著腦袋打趣他,「韓相公,我們坐在這裡你沒瞧見?還是主人家呢,就是這樣待客的?」
鶯聲喚回了神魂,韓舸忙走來行禮,「方才沒看見姐姐們在屋裡,失禮了。姐姐們幾時來的?可吃過飯沒有?」才說完,垂眸見一案的酒菜,便發訕笑一笑。
見他有些心不在焉,又想上回陸瞻說起他正籌捐之事,芷秋便請他坐下,閒問了一遭,「韓相公,你外頭籌款的事情怎麼樣了?如今籌了多少銀子了,夠買多少糧食的呀?」
「嗨,叫姐姐笑話,」韓舸接過一杯冰萃茶,吃了茶,雛鸞又篩一杯酒給他,方才連嗟帶嘆地說來:「孟家、秦家、吳家、岳家、陳家,這些在蘇州府里最有頭有臉的商戶們都跑遍了,大家都是左右推脫,生怕沾上了就賴不掉,更別提那些中等人家,可見自古商人重利。只叫他們打發了攏共一千兩銀子,不過買五百糧食,熬了粥,夠城外挺幾日的。」
雲禾乍驚,將他睇住,「外頭買賣行市是一兩銀子一石糧食,怎麼一千銀子就買五百石糧食?」
「姐姐們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,也不理家,哪裡曉得,自城外開始鬧災,城內的糧米行皆漲了價,如今哪還有一兩銀子一石的行市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