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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幾人聽其吩咐,將事情默下。皓月里,芷秋踅回房中,見陸瞻剛歸家,正在床前站著換衣裳。她走過去,接過初月手上的普藍道袍替他套上,轉到跟前來系衣帶子。
隔近了便嗅見他身上的綠醑香,甘甜而清冽,她仰臉望他,比往日更顯溫柔,「到哪裡吃酒去了?」
陸瞻俯下半身親一親她,嗓音如一捧山泉,「沈從之的夫人有了身孕,在長園擺的局,宴請了大小官員。我這裡坐局的是惠君姑娘,她請我問你與雲禾好。」
「下回你也問她好,告訴她,改日我請她到家裡來玩耍。」芷秋見他踅到書案後頭,便在桃良手上接了一盅冰萃茶踅過去,「沈大人夫人有了孩子,是不是該送份禮去相賀?我也不認得他家夫人,不知道她喜歡些什麼。」
「不必了,與他,沒什麼客氣好講,他也不在意這些。」
他又將那個匣子打開,取了一丸藥揚頭咽下。芷秋在身後對燈沉默,他扭頭看見,挑起她的下巴窺一會兒,「今兒怎麼瞧著不大高興?誰惹你了?說來,我打他。」
說話間環住她到臨窗一張榻上去,推開窗,對著房檐上的明月。芷秋打起扇,窺他一眼,「噯,那個祝晚舟,你喜不喜歡她?」
他靠在榻背上,手指勾著芷秋的腰帶繞圈兒,「什麼喜不喜歡的,她給你找麻煩了?」
芷秋淡如秋色地笑,偎去他懷中,「沒有,我是想著,你要不喜歡她,何苦將人家困在這裡,還放她回家去不好?咱們還能少一份開銷,何樂而不為?況且你從前不是講,人家先前原有婚約,不如放她回去嫁人,免了她的災,咱們也算積德行善。」
月光凝滯在陸瞻面上,連他拉扯她衣帶的手也稍頓了一下,「做我的侍妾,是她的災?」
不想又觸及了他的自尊,芷秋忙抬眼以證清白,「我不是那個意思,我是講,你又不喜歡人家,白讓人留在這裡做什麼?人家也不到二十歲,大好的青春憑白耽誤在這裡,不如你發發慈悲?」
陸瞻適才微笑,接著扯她的腰帶玩耍,「不是我要耽誤她,是她父親將她送來的,我若現在送回去,就是不受人的禮,有些時候,不受禮反倒不好辦事。等事情辦完了,我就放她回去,只是她已經到了這裡,出去想再嫁人,恐怕也難。」
「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,咱們往後放了她,咱們不虧心,何苦叫她沒日沒夜地咒咱們?」
「好,這事兒聽你的。現在,你聽我的。」
他將她的腰帶拉開,扯出扎在裡頭的衣衫,青紗綠裙,很快散了一地,月光爬上來,似林沼翠煙。陸瞻迷失在裡面,卻永遠到達不了終點。他仍被困無望地徒徙中。
很快,便是離別之期。方文濡赴任寧波府,由陸路中轉杭州交付糧食,一早檢點人馬,穿上彩繡鷺鷥大青補子袍,戴著烏紗帽,與雲禾在官道上辭行,芷秋不放心雲禾,怕她哭,便一路陪同,只在自己的馬車裡不下車。
官道上來往繁雜,雲禾戴著長帷帽,撩起一條縫,沖方文濡招招手,「噯,傻子,這回我的臉可沒爛,你怎的不說將帽子揭了你瞧瞧?」
身後站滿一百多押送糧食的官兵,紛紛半斜著眼竊窺這身段玲瓏的女子。方文濡忙將她的手拽住,闔上了那條縫,「這一大堆男人呢,揭了做什麼?快放下,別叫人看見。」
雲禾在緯紗里撅起嘴,「哼,酸狀元,難不成我見不得人?那你進來,我瞧瞧你。」
因他新官上任,又不是管這裡的主,後頭官兵皆不懼怕,三五兩個地交頭接耳,細細私語。方文濡躑躅一霎,還是掀了她的緯紗,將一頂烏紗帽鑽到裡頭,「我的臉都要丟盡了,姑奶奶,你還想怎麼的?」
「要你親親我,你敢嗎?」
背後的竊議聲愈發大起來,兩個人用頭髮絲兒都能想得到,必定是一切「傷風敗俗」之類的詈詞。但猶豫間,方文濡還是吻在了她的唇上,始終半彎著腰。
近眱著雲禾亮晶晶的眼,他倏而笑了,「等我回來,老老實實、好好在園子裡呆著,我是個迂腐之人,可受不了你同別的男人眉來眼去。」
他退出緯紗外,正巧有一小吏上前,「大人,咱們趕緊走吧,只怕晚些時遇到流民哄搶糧食。」
「好。」
方文濡回首過來,隔著輕紗靜望雲禾片刻,退了兩步躬了腰行禮,「快回去,別在外頭逗留,我走了,勞駕稍等我二月,回來接你。」
言訖轉身而去,雲禾絞著一副哀腸踩著黃土緊趕兩步,剎那月缺花飛,眼落別離淚,萬聲保重將息,都在楚岫崟岑中。很快便在現實里駐足下來,眼望他一身青袍被山風掠起,嵌入了茫茫青峰之中間。
雲禾想喊他回首,卻到底沒有啟口,她雖只是個最末等的樂戶女子,但她知道他讀書人的志向,像他肩頭浮起的山川,他將以孱弱的肩膀,去挑著千里山河。她能做的,似乎只有無盡等待,並祈禱——
願此去,前程萬里,鴻儒展抱負。
回城時,芷秋悶在馬車裡,撩起帘子往外望,只見迢迢黃土路上,有相互攙扶的零散流民,幾乎個個兒蓬髮垢面衣衫襤褸。芷秋心內一動,擱下窗簾,反撩開車簾,旋即見一差役上前拱手,「奶奶有何吩咐?」
「咱們是從哪條路回城?」
「哦,大路上設了關卡,扎了流民營,圍了許多亂民,恐怕驚著奶奶,咱們往小路繞一段到城門,奶奶莫急,中午就能進城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