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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沈從之將他刮目相看一番,稍顯不屑,「你們這些窮酸秀才,就是空有膽氣。你要去,怎麼跟雲禾姑娘交代?她可巴巴等著同你接她過門呢,要是你不幸死在寧波,豈不叫她空等一場。」
「憂國忘家,捐軀濟難,乃忠臣之志也。我不用同她交代,她會明白的。」
「哼,尚無遠志,」沈從踅入屏風後頭,留下此句,「不過書生之氣。」
江山圖里若隱若現他堅實的輪廓,方文濡久看片刻,愈發深刻明白了——這些天生富貴種實難領會民生之艱辛,他得帶著億兆生民不能言表之苦楚,走向朝堂之上,使王權上的天子百官再不能漠視這四海無閒田、農夫猶餓死的窘境,這將是他終身的使命。
如此這般,退出了宏崇富麗的廳堂,園外萬丈金光將他吞沒,書生之氣里兀自背負著高遠志向。可社稷蒼生真到了雲禾跟前兒,他也有幾番踞蹐,生怕她的兒女情長,不能體會他的家國憂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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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宋 張載《橫渠語錄》
②宋 歐陽修《陳公神道碑銘》
▍作者有話說:
荼靡架就不是白搭的,陸大人有他的小心機~
第59章 醉臥花樹(一) [VIP]
漆青樓宇正忙, 小簾朱戶恰亂,芳裙翻翩,風鬟霧鬢, 鬧雀兒喧喧, 飛紅幾點落入瓊樓玉宇中, 各自舞得好不高興。
因雲禾已將四季衣裳、首飾頭面點給了袁四娘,故此行禮倒不多, 袁四娘也不至於心黑,仍留給她一些衣裳幾副頭面, 還許諾她,同雛鸞一樣, 要打幾件家私做幾床被褥與她做嫁妝。
這廂正招呼著驪珠打點行禮,攏共收出兩個大箱籠,芷秋跟車來接應,小廝們正搬東西。雲禾便坐在榻上同姊妹們告別,「近日因城外鬧災,當官的都不得空, 各家各院生意都蕭條起來, 愈發這種時候,你們越要醒神些, 招呼好客人,他們鬆快了,等災過去了,自然記得你們的貼體。」
眾女紛紛應和, 四娘倒在一邊偷偷搽起眼淚來, 雲禾笑嘻嘻過去挽著她撒嬌, 「媽, 您老人家是不是心疼起銀子來了?價錢可都是說好了的,身契都給我換了籍契了,現在反悔,我可不依的啊。」
氣得四娘直拍她,「好個沒良心!我是那見錢眼開的人?」
說著話,就去拂她的鬢,「媽就是想起你小時候來,你們先來的三個加上雛鸞,就屬你最不聽話,一張嘴不饒人,常將我慪得半死,為著你,媽都不知折了多少壽。如今一轉眼,秋丫頭與雛鸞都嫁人了,你也要搬出去等著出嫁了,媽想想,心裡有些不是滋味。」
這般就哭起來,眾女忙著安慰,「媽,還有我們呢,您老人家等把我們都發嫁出去了再哭不遲啊。」
阿阮兒坐在杌凳上,忽覺心酸,忙搵了淚花笑,「媽,我不是還在煙雨巷守著您老人家麽?少不得生意上還得靠您老人家提點我,您一輩子有操不完心的呢。」
一屋子正啼哭得凶,卻見方文濡進門來,芷秋與姊妹們挪去四娘房中,留與他們說話。
行至園中,芷秋拉著四娘滯後一步,偷偷往她袖裡塞去兩張票子,「媽,眼前官府正忙,行院裡生意也不如往日,這裡是二百兩,您拿去度日。」
四娘忙推,「哪裡要你的錢?媽還過得下去,你拿著錢來貼補我,仔細姑爺曉得了不高興。」
「他才不會不高興,家裡的錢都是隨我使用的。媽收下,姊妹們平時好大的開銷,總要支持著走。況且阮兒姐才開了多久的生意就趕上這一樁事,少不得要問媽借錢支撐,媽收下了,就是代姊妹們收下了。」
如此便罷,四娘偷偷理在袖內,領著眾人屋裡吃茶。
千紅萬翠,影移花梢上,獨艷繡閣中。雲禾歡天喜地地談講著都打點了些什麼東西,眼瞼下浮著鮮亮的甜蜜,好似離了這裡,就跳離了一生的飄零。
倏落在方文濡腿上,興談起淺園裡收拾出的房子,「我說就住一個月,不用怎麼拾綴,姐不依,叫人鋪了好些東西,還放了兩個丫頭在屋裡伺候我。可驪珠伺候我慣了,也說得上話,我捨不得她,便花了二十兩銀子贖了她帶去,你沒意見吧?」
方文濡魂正游九天,聽見問,忙拉神回來垂眸睇她,「哦,沒有,她侍奉你這麼多年,是該跟著你的。」
觀他有些心不在焉,雲禾將他輕搡一把,「你怎麼了?可是有什麼事情?」
他踞蹐再三,到底由懷裡掏出札付來遞給她看,「我料錯了,上頭沒派我留在蘇州,將我派去了寧波市舶司任副提舉。單是路上往來就得一個月,還要交一批糧食到杭州藩台大人手上,這一折騰,加之到了寧波得承接公務,恐怕……你得在姐姐家裡多住些日子了。」
如他所料,雲禾果然兩個眼瞪得大大的,寫滿了失落與不高興,掛著臉從他腿上下來,「得等多久?」
「兩個月,」方文濡忙窺她臉色,恨不得指天發誓,「至多兩個月,我送了糧食,到寧波接了公務,理順了,我就告假,保證一刻也不耽誤趕回來。」
雲禾心內檢點他去京里多久、去寧波又要多久,檢算下來,這一年竟然聚少離多,倏覺悲懣難當,「且不說眼前這兩個月,就說以後,你在寧波要干幾年?你干幾年,那咱們是不是就要幾年分隔兩地?我嫁給你,成日家見不著人,有什麼意思?能不能別去?叫上頭另給你派個差事噹噹,也不管幾品,在蘇州就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