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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1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正是膽顫之際,忽見圍在馬車裡的人被幾隻手提將下去,芷秋鑽出車去瞧,正有一夥官兵挎著刀這群花子橫逼著。為首站著一個背影,穿著玄色直裰,束著羊皮腰帶扎著袖口,鏘然發聲,「將這夥人送到縣衙里去,告訴縣令,嚴懲不貸!」

    那人轉身過來,原是許久不見的一位故人。芷秋安下心來,打著帘子叫他:「竇大人,多謝你。」

    揮散了瞧熱鬧的人群,竇初踅至車前,一顆心砰砰直跳,眼掃過她靡顏膩肌的面龐,語氣稍硬,「今日人這樣多,不好好兒在家呆著,出來湊什麼熱鬧?!」

    芷秋見他有些不快,暗想他半點未改,也不計較,「幸得大人相助,感激不盡,待我回家告訴夫君,叫他親自向你道謝。」

    隔了多日再聽她澶湲之聲,似乎春溪又流到干土,潤了竇初許久的離思別意。躑躅稍刻,見她要放帘子,他忙跨上馬立在車旁,「我送你回去。」

    綺窗映著窈窕娘,街市熙攘,滿是市井煙火氣。竇初一路斜目暗窺,卻覺她玉影似月,出塵驚世,與他記憶中那夜的浪/盪/女子天差地別,便疑她是個花妖露精,有百變之身,化出千萬個模樣擺出個相思陣將他十面埋伏。思及此,止不住笑了。

    昏鴉噪林,花飛園圃,十里芰荷香,染暮晚斜陽。陸瞻前腳剛由衙門裡歸家,換了衣裳,正在書案後頭卷了本《御製大誥》詳閱。

    聽芷秋進來,便放了書招呼,「去這一日才回,是狀元郎太好看了絆住了腳?」見她不答,他又笑,「嗯,看來果真是狀元郎比我好了,你連瞧也不瞧我一眼。」

    外頭正擺晚飯,陸瞻起來要拉她出去,卻見她有些目怔怔的,鬢松釵嚲,臉色發白,藕色雲錦裙上蹭了好些污漬。他立時攢眉拉著她翻看一圈兒,嗓音里透著急,「出什麼事兒了?遇到賊寇流氓了?傷著沒有?」

    芷秋怕他掛心,忙搖首,「沒什麼事,就是街上太擠了。」

    他未肯信,叫來桃良盤問,桃良也唬得不輕,提著一口氣傾筐倒篋將所遇之事說來,連拍著胸口,「爺是沒看見,那些人就跟餓死鬼似的,說是討錢,其實是搶!咱們帶去的三個小廝都拉扯不過他們,更別提兩個丫頭了,將雛鸞姑娘都嚇哭了,咱們姑娘也嚇得不輕,虧得碰見竇大人,他帶著官兵將那些人給拿了,又護送咱們回來。」

    陸瞻聽後,額心疊起一股殺氣,見芷秋一張小臉還有些白白的,便忙將她環到床上安慰,「是嚇著了?不怕,不過是些叫花子。」

    天色晚來,窗寮①移花蔭。芷秋柳眉顰波,目上僝僽,仍有些怯怯的,「那群人因見我給先前兩個婦人些銀子,就將我的馬車圍得團團轉,不許我走,就要我給銀子,我壓根沒帶那麼些錢出門,他們不肯聽,圍著將馬車翻了個遍,還翻我身上!這哪裡是討飯,分明是打劫嘛!」

    陸瞻使桃良出去吩咐煎一碗壓驚湯上來,握著芷秋的手,將袖子擼上去查驗了一番,見有幾道拽拉的青指印,愈發動怒,暫且按下安慰,「近來街市上多了些流竄的外縣人,難免有窮瘋了的,見你穿戴得這樣好,恐生歹心。我看,沒什麼大事兒就不要出門去,或是出去時多帶些人,再遇到這樣兒的人,直走就是,不要理會他們。」

    「我也是派好心,見她們賣姑娘可憐,又可憐她們女兒,既有親娘在,何苦要骨肉分離?想我也是沒爹沒娘的,就十來兩銀子的事情,能搭救便搭救一把吧。」

    芷秋軟軟伏在他懷裡,一下沒了街上冷靜從容的氣勢。十分妙不可言的是,她人前的端麗從容一到他面前就無了蹤影,總跟個骨頭沒長齊的小丫頭似的。

    簾垂玉鉤,陸瞻淡淡的唇抿一線笑,手在她臂膀上撫來撫去,「你就是心善,可這世上窮苦的人太多,你可憐不過來的。就算你今日帶了許多錢散給他們,還會有更多的人來管你要,你不給,反倒成了你的不是了,兼濟天下是士大夫們的事兒,與你一個婦人家什麼相干?你負責獨善其身就好了。」

    芷秋貼著他滾燙的身體,有些不高興,「什麼兼濟天下,你當我不知道?往前我坐過多少當官的局,誰不是只顧著自己享福?成日家喬坐衙,張口閉口的民生社稷,哼,沒見他吃喝嫖賭的時候想著百姓。」

    且聽她憤世嫉俗之言,陸瞻料她虛驚好了,笑著逗她,「真是沒想到,我陸瞻不僅娶了位花魁娘子,還娶了位憂國憂民的『言官』回來。你要是男兒家,我許你一頂烏紗帽,到朝堂上去,指著百官都罵一遍才好。可惜叫你拘在繡閣之內,還是先照料好自己吧,你不傷著,就是替我這個『百姓』謀了大利了。」

    說起火來,芷秋連他也給「彈劾」一番,「我雖不是士大夫,可兼濟天下的完話是怎麼講的?『富則兼濟天下』,我眼下也算富裕了吧,施捨點銀錢算什麼?你小時候可還接濟過我呢,怎麼還不許我接濟別人?難不成你心疼銀子,不叫我給?」

    說話間移到妝檯,卸了花冠,除了金釵,將邊上那暗櫃瞥一眼,悶不做聲。陸瞻心知她有些脾氣了,在帳中悵然一笑,「小時候是小時候,人都要長大的。得,你要行善,我不攔你,只是注意防範,別叫人趁機欺你,好嗎?」

    聽他語氣嗓音有些啞啞的,芷秋軟了心腸,脫了外氅,隨手摸把孔雀藍芭蕉扇游去床上,「對不住嘛,我不是跟你生氣,我知道你是為我好。可瞧著那些人可憐嘛,想我也做過叫花子呢,餓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,就想著發發慈悲。我聽見講,他們都是從城外偷跑進來的,城外那麼多流民,怎麼不將他們放進城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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