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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但與之不同的是期待取代了恐懼,她知道進來的會是誰,絕不會是一個皺皮發枯霜雪染髮的老者,一定是一位乾淨得如清風拂林的青年。
果不其然, 陸瞻穿著幽藍的袍子, 用一根碧玉笄在腦後松挽半發,負手踅出折屏, 遠遠叫她,「芷秋,過來。」
芷秋一顆心險些蹦到了嗓子眼兒,拖著輕綃衣擺, 玲瓏玉步輕挪, 等到了他面前, 在他晦澀的目光下有些發臊地垂了臉。正是有些羞得說不出話的時節, 陸瞻的手伸出來,往她眼上蒙去片一紅紗。
世界頃刻間變成朦朧的一片紅,四面玉甃的燭火成了星光,模糊而遙遠地閃爍著。她一回眼,陸瞻的輪廓已不在身前,她有些慌神,伸出手去在虛空里摸尋,「陸瞻?」
「在這裡。」
一回身,他的影就在半丈之外,立在偌大一間屋子裡,像天與地的支撐。芷秋一霎放下心來,向前小心探去,「你做什麼?」
他就站在那裡,像一縷魂,倏遠倏近,「過來,別怕。」
芷秋小心翼翼地挪步過去,就望見一架床,滿是暗紅的紗帳,像從天上滿泄下來的欲望。她逐寸靠近,不想絆著了踏板,就要跌下去,卻被他環住了腰,貼得近近的,將她緩慢兜到了軟綿綿的床上。
褥子裡不知填了多少鵝絨,軟如一片暖湖,芷秋在裡頭漸漸沉沒,浸濕了周身,「陸瞻……」
一招即來,陸瞻濕潤的呼吸撲在她的面頰,像顫慄的風,隨之落下來密密麻麻的吻。芷秋在密不透風的暗紅里,毫無招架之力,只好本能地去攀在他肩頭,在他磨人的溫柔里墜下去。墜落的過程昏昏沉沉,她在一片晦暗的紅中感受到相觸。
陸瞻悶沉的呼吸像低啞的風,隨即捲來狂沙暴雨,洗劫了芷秋所能遮羞避澀的一切,令她有些害怕地蜷縮了一下,很快,又在他的吻里打開。
直到世界軟成一灘爛泥,她成了爛泥里的水分,爬也爬不起來,只能無助地喊他,細碎而婉轉,「陸瞻、陸瞻……」
陸瞻就迴響在她的耳畔,如一場熱浪呼嘯而過,「陸瞻是你什麼人?」
芷秋的洇潤的嗓音碎成粉屑,「是我夫君。」
他輕輕笑了,眼中浮靄,「真懂事兒。」
戲謔的讚揚使她想頂嘴,可機會匆匆滑過。他像狩獵一樣將脊樑拉成了一張弓,頃刻發箭,帶著刺殺「從前」的堅毅與狠戾。
天旋地轉中,有一絲痛意令芷秋有剎那清醒,她感覺到有什麼陷落到秘國,陌生而熟悉地侵略了她,她有些疑惑,那觸感分明很真實,卻不該是真實的。
可隨之捲起的萬尺風波不再令她有機會思考,她只能本能地沉溺下去,緊攀在他袒裼的肩頭,在他的帶領下浮沉。
很奇怪,晦暗的過去好像就被他兇悍地刮蹭了下來,一掰一瓣里,脫落出一個聖潔的自己。一夜,便由積攢了一世的苦難里,盛放出濃郁的快樂。
夜的另一面,卻遍地爬著虱,爬在紅得發黑的寶榻、高几、案椅、乃至滿廳的窗戶里,以及一件油光水滑的靛青錦袍上。
袍子的主人不是別個,正是禮部郎中樊大人,高高的個頭,卻有些發福,挺著個渾圓的肚子,腰帶險些栓不住,潑出些肉來,一顛一顫地隨他的步伐流淌過方文濡身邊,落去一張官帽椅上。
燈火點亮他油乎乎的笑顏,拈著須朝方文濡指了一座,「先生離京前,我原想擺席請先生到家中一聚,以便恭賀先生登科之喜,不想叫下人到客棧里尋人時,聽見先生已經走了,沒成想咱們又在揚州相聚,可見有緣。」
方文濡卻不坐,帶著一身堅毅的骨頭立在廳上再三拱手,「因學生家中只有老母一人,離家半載,有些放心不下,故此忙著趕回蘇州去照料老人家。」
那樊大人叫人上了茶,別有深意剔他一眼,「那怎麼又到了揚州來呢?」
「此番前來,是特意來拜會大人。」
兩個人有意無意的,都不捅破,「勞先生費心,我因有公務到了揚州,原還想著公務辦完,折道去蘇州去會一會先生,不曾想先生倒先來了。」
廳外黑漆漆一片天兜頭壓將下來,帶著無聲的等待,等待就意味著迫切的回歸。
方文濡俄延半晌,只等他吃了一盅茶,才溫文爾雅地挑破窗戶紙,「不敢瞞大人,學生是在路上碰見小沈大人,聽他提起大人轉託之事,不敢耽誤,忙折到揚州來向大人賠罪。」
說到此,重之又重地壓彎了腰,「承蒙大人另眼青睞,學生未敢輕怠,一路趕來。可學生不才,家世清貧,家中不過幾塊樁地,又尚未封管拜職,實在有愧大人恩惠,不敢褻瀆尊家小姐,望大人為小姐另擇良婿。」
隨他講得多好聽,那樊大人聽見還是臉色驟變,「咚」一聲擱下青龍瓷盅,「原來先生千里迢迢奔波過來,是為了推拒我家這門親事的?」
原來這樊大人與戶部侍郎有親,方文濡不肯輕易得罪,便特意趕來說明,卻不想這位大人翻臉可比翻書。
心內忐忑之餘,仍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,「不瞞大人,我上京前就已定了親,家中有一位未婚妻,只等我考完就要完婚的。若是我擅自與大人結親,豈不是背信棄義在先,矇騙大人在後?學生萬不敢放肆。」
樊大人將他一身洗得發攘的苧麻直裰打量一番,斜挑鬍鬚輕笑,「是哪家的小姐?不過許她家幾兩銀子退了便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