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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太陽衝破漆黑與晦暗,在凡塵俗事中造就出一個又一個的美夢。今日這個夢卻格外不同,芷秋望著打點好的箱籠一個接一個地被織造局的人抬出去,仿佛是將她的餘生收斂起,贈送給另一個人。
猶如一場新生,在別的地方,她將重新讓自己與另一個人生長在一起,「同甘共苦」四字,從未像今天如此深刻。
其間,張婆子忙得口不停,與四娘坐在榻上講規矩,「你們這裡東西送過去,再派丫鬟婆子跟去,不干別的,專去將新房裡的床鋪好,撒好帳,放好嫁妝就回來,明日再一道隨迎親的隊伍過去。」
將四娘急得直捶腿,「我這裡哪裡來的婆子?都是些不醒事的小丫頭片子!」
「慌什麼?沒有老婆子,撿兩個成了親的婦人去一樣的。」
如是,翠娘芳姑二人便夥同了小桃良隨送嫁妝的隊伍一道往淺園裡去,箱子一概是髹紅描金,無非是些緞子衣裳之內,卻勝在風光體面,引來煙雨巷眾人滿是艷羨地送到巷子口。
這裡喜氣洋洋亂作一團,那裡韓府門內也不得個清淨。正值才早飯時節,雛鸞同韓舸一道在正室謝昭柔屋裡用飯。那謝昭柔性情和順,典雅嫻靜,縱然是小官家眷,卻頗有大家風範,自雛鸞進門起,就不曾刁難過她。
眼下見雛鸞心不在焉不思飯食,便將胳膊肘碰一碰韓舸,沖他挑挑下巴。韓舸抬眉瞧去,果然見雛鸞在發呆,便笑,「我曉得明日姐姐嫁人,今日正過嫁妝,你想回去瞧一瞧?」
雛鸞垂下懨懨垂下腦袋,一個嶄新的金鍛小菊簪在晨光里閃得奪目,「太太大概不許,煙雨巷不是好地方麽,哪有出來了還回去的?」
那謝昭柔歪著臉瞧她一片發鼓的腮,好笑起來,「二娘,你們月到風來閣,有幾位姑娘啊?你這位大姐姐就是那位名震蘇州的花魁娘子袁芷秋?」
「大娘也聽過我姐姐的名?」
「在揚州時就聽過,好大的名氣,」謝昭柔抱著碗,半餳著眼望門外春色,「聽說她極善簫管,我是最愛聽簫的,來蘇州前還想著到了這裡,定要請她到家來演練演練的,不曾想她要嫁人了,也是我沒福氣。」
說著,眼彎起來,「她要嫁人了,你既然想送送她,又不好回堂子裡去,不如叫爺寫個局票,請她到家裡,再請你媽也來,你們母女姊妹聚一聚,也好叫我見見啊。」
雛鸞兩個眼欣喜地扇一扇,稍刻又失落地垂下去,「只怕太太會不高興。」
謝昭柔便笑,擱下牙箸去握握她的手,「不妨事的,我去跟太太講,咱們是請到家裡來,娘兒們後宅里見一見,有什麼相干?你到了這裡來,總不能一輩子連親娘都見不成吧?太太心裡也疼你的,請來了,叫太太也來聽你姐姐奏簫,她老人家也喜歡。」
聽見如此說,雛鸞復笑起來,忙到書案上寫了個局票,落了韓舸的款,到外頭遞予丫鬟。
送她一抹雀影轉出門去後,韓舸側眼過來,放低了嗓音,「多謝你,自她進門,還承蒙你多番關照。」
那謝昭柔可比花枝解語,往嘴裡送一片香椿,細嚼著拿笑眼睇他,「爺還跟我講客氣呀?進了一家門,就是一家人,我從小只有兩個兄弟,還沒有妹妹,二娘活潑可人的,我就拿她當妹子一樣,又不是只有你疼她。」
韓舸微笑,對她頗有兩分敬意,「平日我往衙門裡去時,還多是你在太太面前護著她,我那裡有塊李廷珪墨,回頭拿來謝你。」
「爺哪裡話,」謝昭柔擱下碗,朝門口張望雛鸞身影,不見其人,卻聞其聲,便抑著嗓子,「其實太太心裡也憐她,常說她年紀小小的,就是這麼個命,又犯了這樣一個病,多心疼。就是老太太常說她整日活蹦亂跳的有些沒規矩,礙著老太太的面,要扳一扳她的性子。」
正說話,只見雛鸞蹦著進來,滿目純真,「大娘,咱們在哪裡擺席?韓舸,你今天到不到衙門裡去?」
謝昭柔回笑,拉了她坐下,自己起身,「就在長香苑那個亭子裡擺吧,你坐著陪爺吃飯,我去回太太,請她老人家也來,再去同丫鬟們吩咐備果品酒水治席。」
只等倩影離房,韓舸一改穩重,又成了那位鮮衣少年郎,拔身起來將雛鸞抱著勒顛她,「不許再喊我名字!」
旋得個舞袖翩羅,落地後,雛鸞在他懷裡咕咕唧唧笑個不停,「我記得你從前不許我叫你韓相公,要叫你名字,怎麼如今又不許叫名字了?不叫名字叫什麼?」
「你還記得啊?」韓舸捏著她鼻尖輕輕轉一轉,貼到那兩片桃花瓣一樣的唇上去咂摸一口,「不枉我疼你。只是如今嫁給我了,再喊我名字,叫太太聽見,又要訓你。嗯……我在家排行第二,你喊我二哥。」
雛鸞倒機敏起來,輕鎖眉黛,「大娘叫你『爺』,我喊你二哥,只怕大娘聽見了心裡不高興,但我又不想喊你爺,就跟在堂子裡叫那些老頭子似的,不如你叫大娘也喊你『二哥』吧。」
「嗯……也行。」
她兩個眼一轉,又憶起來,「再有麽,你今晚不許到我屋裡去了,還該到大娘這裡來,你已經三天沒到她這裡,再捱下去,老太太該找我說話了。」
韓舸略鬆開她,攢起疑愁,「老太太訓你了?」
「姑且還沒有,但你再偏心,老太太就該訓我了,大娘也要怨我了。我來了這幾日,大娘對我很好,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想著我,我不好那麼霸道,出來時,姐和媽都同我講過,要待人和善些,不能任著性子胡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