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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2頁

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    那老道忙笑,揮袖招來簾外道童,取來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奉上,「實在是天道機緣,師兄緣法無邊,自上回說下後,老道查閱仙籍,果然尋著仙方,與弟子們苦練半月,總算得了這麼幾粒先緊著送來,願師兄服下後,仙體圓滿,功德齊天。」

    黎阿則接來,打開匣子,裡頭盛著一小罐,拔了塞兒一瞧,是幾粒黃澄澄的藥丸子。陸瞻旋即咽下一顆,以水服後挑挑下巴,叫黎阿則放了賞,「多謝方丈勞心,若果然有效用,少不得我做幾場法事告謝諸位聖君。阿則,替我送一送方丈。」

    自送那老道離園後,黎阿則仍舊折返回來,只見園中滿扎著紅綢巾,各處張燈結彩,大大小小的門房上頭都貼著大紅雙囍窗花。黎阿則正打一月洞門過,不想張達源哪裡撞上來,「你往哪裡去?」

    「我才送了仙師出去,你往哪裡?」

    張達源咧牙一笑,挨近幾分,「我到衙門裡去接一批絲。噯,我說,那仙丹真有效用?吃了咱們的寶貝真能枯木逢春再長出來?」

    「我哪裡曉得?乾爹這才剛得了來,方才吃下去一丸,不知怎麼樣,我正要去服侍他老人家書房裡去呢。」

    「你跟前伺候,也留心些,要是有用,咱們也叫仙師煉些來吃,橫豎不就是幾百兩的事情。」

    二人竊語一晌,同陸瞻一樣,像捕捉到一個微乎其微的希望一般,將這丹藥當做一根救命稻草,死攥住就不放。稍刻清風徐來,花枝樹蔭簌簌搖曳,仿佛萬物都是譏笑。

    鶯穿紅葉,人醉黃花,塵蒙了妝檯,粉淡了香腮,這是另一段截然相反的寶光韶華。

    在十八載的年歲中,雲禾曾有過松花釀酒、春水煎茶的一載,像一段璀璨的時光,嵌在她蟻布虱袍的一生里,摳也摳不下來。此番端坐鏡前,凝望那張指印縱橫的臉,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疼,直蔓延到心尖。

    她想,原來心痛是朝夕復始永不停歇的,伴著她的每一片記憶——他們擁抱,歡好,他頂著鼻青臉腫在帳中親吻她,輕手輕腳的,像怕碰碎了她。還有頭一回撞見,他忙退了幾步遠,行了個大禮,惹得姊妹嘻嘻笑他傻。從此兩個傻人就傻到一處去了。

    他曾那麼好,好到一個嗜錢如命的倡伎甘願用皮肉錢去貼補他,也曾好到,一個爛泥里的人會朝向太陽,開出渺茫的希望……

    月上西樓,芷秋進來時,就看見雲禾淚雨滂沱的臉,淒淒楚楚地開在鏡前。她走過去,搭上她的肩,「你不要瞞我,到底出了什麼事情?你跟姐講。」

    雲禾轉過來,腮一癟,抹去了眼淚,「沒什麼事,就是被打疼了,擦了藥還不見好,姐,你瞧,我是不是要破相了?」

    簾卷涼意,重重疊疊的紗帳間,芷秋拉她到了榻上,「你休要騙我,平日裡你再跋扈,也是看人下菜碟,有的客人就吃你這套你才耍耍性子,要遇見白老爺這樣的,你是一萬個和順,今天卻好端端拂他的意。雲禾,我瞧你這兩日有些不對勁,你對我說,我給你做主。」

    一問皆是淚,卻不得一語,雲禾始終默默的搖頭。芷秋替她抹去眼淚,自己卻掉下來一滴,聲音坎坎坷坷的,「是不是方舉人?」

    雲禾一笑,腮上滿是斷斷續續的淚,「你都曉得了?」

    「我什麼都不曉得,可由小到大,再難的事你也不往心裡壓,除了他,不能有別的事叫你這副樣子。你對姐說,少不得姐還能給你出出主意呢?」

    殘香淚蠟,伴著雲禾哽咽的聲音,「姐,他中了狀元,京城裡有位禮部郎中樊大人想招他為婿,恰巧那位樊大人現在揚州,他聽見後,忙不贏地就折去了揚州,連個信也不給我送來,叫我在這裡苦等他一場。」

    芷秋原當是方文濡出了什麼事,眼下聽見,嗔她一眼,「這有什麼的?也值得你這樣。往常你不是說,他良門良戶的,不好娶樂戶為妻,你心甘情願給他做妾嗎?如今他即便應了這門婚事,你又有什麼好哭的?」

    「那我說是我說嘛,我說這話,是為他好,他卻不為我好,只想著人家千金小姐。一走半年久,連個信也沒有,眼瞧著要回來了,還半道上巴巴地轉去揚州,他怎麼不想著來同我講一聲呢?他講了,未必我還會不許?」

    「我看你是腦子不清醒,」芷秋黛淺紅鮮地笑,忙捻了帕子替她擦臉,「就算他要娶,你又不妨礙他什麼,他如何會不來告訴你?沒告訴你,八成就是這事情沒有準,他也沒定下呢,人家沒急著娶妻,你倒先急著傷心起來。」

    怔忪一霎,東風送返香魂,雲禾抽一抽鼻翼,撅著嘴,「那他急吼吼的去做什麼?八成是要應下的。」

    「應下就應下好了,你還怕那樊家千金容不得你?」

    細想來,雲禾倒不怕這個,只是心裡難免泛酸,絞著帕子不說話。

    芷秋瞭然,挺直了腰笑,「從前你日日拿錢貼補他,我心裡總有個疑影,總怕他辜負你。可自己經歷了一遭,倒懂了,管這許多呢,雲禾,你已經等了這樣久了,何妨再拿出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勁頭來,就跟這老天較較勁,再等他幾天,就是死,咱們也死個明明白白的。」

    籌算一場,雲禾將頭點一點,縱橫的淚痕像堅韌的藤蔓,在終日惶惶不安里,漸生出誓不會轉的決心。她想,不論是什麼結果,她都該等他親自來做一個了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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