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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9 14:53:01 作者: 再枯榮
「左不過是些金銀玉器、料子文玩之類。還有許多大小官員送的禮,一併都在家中,隨你使用。」陸瞻將一塊魚肉細挑了刺送進她口中,帶著繾綣笑眼、綿綿愛意。
驟聽見,將芷秋喜得掛淚的眼笑彎起來,裙里兩隻繡鞋一搭一搭地搖擺起來,芳裙起起落落的蕩漾間,就此搖去了一段陰霾。
卻有情絲恨縷織成的一張巨網,兜頭朝雲禾網來,日夜勒緊她,使她逐漸上不來氣。打從次日一早送葬了婉情,雲禾便覺心口悶悶的泛起疼來,懨懨倒在帳中,燕鬧鶯煩,春日睏倦。
煙織日晝里,只見銀屏香暖,玉甃波影,水晶簾將一片斑駁金光投放在黃粱,晃一晃,驟聽見渺渺杳杳有嬉鬧之聲。
循聲而去,只見書案後頭坐著兩個人,窗外的金光稍稍一收,才看清是方文濡,笑顏成詩,眉目如舊,他膝上坐著位妙齡女子,一抹倩影奼紫嫣紅,羞貼朱鈿。二人親昵嬉笑間,好像並未瞧見雲禾。
雲禾捱步上去,輕輕喊他:「文哥哥,這位小姐就是樊大人家的千金?你叫她轉過來,我瞧瞧生得好不好看。」
他好像沒聽見,攤開了一張詩帖,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吟誦給膝上的小姐聽。雲禾急起來,顰額跺腳,「文哥哥、文哥哥!你怎的不理我?你就是要娶她,也該告訴我一聲啊。」
那方文濡斂盡笑意,冷冷地睇來目光,「不是你說的不爭大小,讓我另娉良妻嗎?」
將雲禾唬得一愣,連連搖頭,撒了一地的眼淚,「我是騙你的,我是想你只有我一個,可我能怎麼辦呢?你就算要娶妻,也要先回來同我講一聲啊,我在等你啊。」
說話間,響起那女子的妙音艷嗓,「我們夫妻之間的事,為什麼要告訴你?你是誰?」
驟一回首,原生了一副狸貓臉,斜眼尖腮,滿面黑毛,嚇得雲禾身子一軟,「啊……!」
雲禾驚坐帳中,起了一額香汗。驪珠正在廊下扎宮花,聽見後忙進來,掛起兩片青紗,倒來一盅涼水,「姑娘做噩夢了?瞧著臉色可嚇得不輕,敢是又夢見方舉人出什麼事了?」
窗外好一個日頭,迤邐春色如錦如織,風一起,刮來誰家園子裡零星花瓣。雲禾盯著那些粉碎的芳心,鼻腔一酸,說話也有些悶悶的,「沒什麼,你將我的衣裳拿來,這個時辰大約是要上客了,替我梳洗梳洗。」
頃刻便換上一件櫻花粉對襟,水紅留仙裙,扎著鵝黃的腰帶,疏起拋家髻,簪花佩釵,脂粉細遮了眼下淡青,唯獨遮不盡一顆黯淡硃砂痣。
瞧她一連兩日神色淹淡,驪珠體貼寬慰,「姑娘放寬心,婉情麽是個糊塗人,她要死誰也攔不住,與姑娘有什麼干係?姑娘又不是安心想她死,平日裡鬧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,原也是尋常,誰家院內沒點子這樣的事?是她自己想不開。」
雲禾衝著鏡中牽強莞爾,只不說話。正好勻淨脂粉,樓下相幫就叫喚:「月上梢,白老爺!」
這廂對著鏡子笑一笑,便把一張妍麗的皮再度披上,媚色重現,風情再搖,蓮步玲瓏,芳裙款蹙。入了軒廳,只見那白老爺連同兩位年過半百朋友坐在案前,擺著四盤八簋,果品齊備,玉醑三兩壺,綠斝四五隻。
落了座,朝暮也到,再另到一別堂倌人,立時玳筵齊開。先是雲禾篩了一圈酒,朝暮唱了支曲兒,將幾個老匹夫唱得笑逐顏開,那白老爺又令雲禾舞一曲,雲禾只得強打精神應付。
交杯換盞,曲水流觴之間,日晷傾落,換上明月一輪。恰又有白老爺幾位朋友到,各叫了相好,大家磨肩而坐,疊股而交。
因雲禾已是魁首,白老爺頗覺有臉面,像顯擺西洋鏡似的叫雲禾接連袖舞。眼見香屏搖影接三連,這白老爺還不足惜,捏著扇柄朝姨娘懷中的琵琶指一指,「親乖乖,你再唱支曲來聽。」
雲禾八面玲瓏一下午,早是心力交瘁筋疲力竭,便婉推了去,「舞倒罷了,要說唱曲,您老人家瞧瞧,在座的誰不比我唱得好,且叫她們唱去吧,省得我丟了您老人家的臉面。」
「鬼機靈,你這是託辭,打量我不知道?」
「喲,哪裡敢呢,您老人家什麼身份?只是今日嗓子有些涼著了,您聽我說話可是啞啞的?」
那白老爺鬍鬚半翹,似有不悅,「什麼『老人家』的,你只管這樣叫,是嫌我老了?」
恰好朝暮對過聽見,繞過案來替白老爺篩了酒,「白老爺,您也賞給臉給我機會巴結巴結您呀,我唱給您老聽吧,要是不許,就是瞧不上我了。」
原來這白老爺還記恨著上回雲禾推諉之事,故意要為難她,「今日偏要你姐姐唱。」兩個雞豆眼轉,拈起半白的須挑著下巴望雲禾,「丫頭,你不唱也罷,吃了這一壺,我就讓你歇歇。」
隨他皺皮的手指一瞧,是一個鎏金銅壺,好大一個壺肚子。雲禾業已吃了不少酒,醺得一張臉緋紅,心裡熱辣辣的直燒,燒得她一霎理智粉陣盡散,機關全無,冷瞥一眼,「吃不下。」
白老爺被噎了一句,自覺失了臉面,那壺狠「咚」一聲,墩在了她面前,「你說兩句軟話便罷了,不曾想還甩臉子給我看,今天你吃也得吃,不吃也得吃!」
「憑什麼?我今天還就不吃,你能把我怎麼著?」
紅眼對著紅眼,將一片上好的夜色瞪成了數九寒天。廳外喧囂正盛,這家院起羌笛,那家院聽琵琶,唯剩得一管玉簫岑寂。